北洋军队的第一次攻势被打退了,黄兴极为高兴,马上把裴元基召集到自己的跟前,对他说道:“裴先生胆识过人,才华横溢,黄某深感佩服。黄某打算拨出一部分兵力,交给先生指挥,希望先生尽量帮助我军把敌人挡在汉江以北。”
“敌人虽说被我们打退了,可是,敌人的势力太大了,裴某恐怕有负重托,能以兵工厂的一点力量帮助黄司令对抗朝廷,已经感到万分荣幸。”
“裴先生不要过谦。黄某知道,仅仅依靠现有的兵力,的确难以跟敌人周旋下去。但是,汉口已失,汉阳万万不能再丢,否则,就无法保障武昌的安全。因而,黄某一定要调集力量,保卫汉阳。希望裴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承蒙黄司令信任,裴某一定竭尽全力,跟敌人周旋到底。”
经过了第一场战斗,兵工厂已经遭受了很大的破坏,不仅厂房和一些重要设备遭到了敌人的炮火攻击,毁坏严重,而且伤亡了大量的工人。饶是黄兴已经拨给了裴元基一部分兵力,而且,裴元杰率领了一支人马作为主力军,在整个汉江沿线布设了一个铁桶般的阵地,为裴元基提供了一道掩护屏障,可是,裴元基非常清楚,凭借这些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北洋军队消灭在汉江流域。下一步该如何走?他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回到兵工厂,他把诸葛锦华欧阳锦亮裴俊超等人全部集合起来,商讨战争的局势和下一步的战斗计划。
“看起来,敌人的力量太可怕了。虽说我们手里有了黄司令拨过来的援军,却武器装备跟敌人相比,落后了太多,无法跟敌人硬拼。”诸葛锦华终于对这场战争有了正确的认识,说道。
“是啊,决不能继续沿用原来的打法。要不然,整个兵工厂都得报销。”欧阳锦亮立即接过了弟弟的话头。
“最好的办法,是依靠持久作战,一步步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裴俊超说。
“怎么个持久法?”肖老二问道。
“破坏敌人的每一个行动计划。在敌人有可能发动的方向,分步去阻挡敌人,消耗敌人。”裴俊超回答道。
“可是,无论用什么方式作战,得有充足的枪炮火药才行。在前期的战斗过程中,大部分制造枪炮和火药的物资消耗掉了,我们怎么跟敌人作战?”郝老六提出了疑问。
“兵工厂难道还造不出枪炮火药吗?”诸葛锦华挥了挥手,说道。
“可是,原材料已经在战火中毁掉了不少,兵工厂随时都会面临着停产的危险。”郝老六连忙提醒道。
“你怎么不事先报告具体损失?”诸葛锦华显然为不了解详细情况而生气。
郝老六一窒,不敢做声。
裴元基耳听众人的议论,心里滚过了一阵情绪。他一直以为汉阳兵工厂制造的步枪山炮以及其他各种武器都在国内首屈一指,没想到,北洋军队根本就不需要制造武器,只是拿着银子到外国购买了如此众多的先进武器,打得汉阳造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不愿意也不能责备北洋军队只知道购买武器却不生产武器的举动,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树立了把汉阳兵工厂打造成一流兵工厂的理想,为什么没有事先详细了解世界军火界的一切动向,紧跟世界潮流呢?打心眼里,他是想紧跟世界潮流,甚至还想实现某种程度的超越,却掣肘的事情太多了,根本让他无法实现心里的理想。
不过,局势危急,容不得他反思过去了。朝大家望了一眼,他问道:“汉阳钢药厂也提供不了我们需要的原材料吗?”
“在父亲去见黄司令的时候,我曾经跟汉阳钢药厂联系过。他们一样遭到了敌人的炮火轰击,损失比我们的还要严重些。”裴俊超回答道:“恐怕无法提供我们需要的原材料。”
屋子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锦亮说道:“原材料供应不上,是我的失误。我当立即去南方以及长江沿线调集原材料。”
说完,欧阳锦亮立即起身,跑原材料去了。
“只要兵工厂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枪炮弹药,饶是敌人的火力更为强大,我们还是能够跟敌人打下去了。”诸葛锦华煞有介事地说道。
“在前期的战斗中,我们只是死守汉江沿线,属于被动防御。要想有效地阻止敌人的攻击,并大量地消耗敌人,我们不能只把眼光盯在汉江南岸,应该把战火烧到敌人的阵线上去。”裴俊超说道。
“可是,我们跟敌人之间横了一条汉江,怎么把战火烧到敌人的阵线上去?”郝老六似乎很不理解地反问。
“敌人是怎么渡江的,我们也怎么渡江。”裴俊超镇定地说道。
“不错,这是一个好主意。”诸葛锦华顿了一顿,继续说:“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地冲到敌人的渡江队形,准能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诸葛锦华的话音一落地,在座的人一齐拍手称好。
“在船上携带新型炸药,闯进敌人的渡江队形,有多少敌人,都得把他们送到汉江去喂鱼!”
众人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马上转入具体部署程序。裴元基命令:诸葛锦华迅速把工人组织起来,维护工厂的正常生产,枪厂全部生产机枪,炮厂继续生产火炮,火药厂重新配制一种新型火药,用于攻击敌人的船队;肖老二和王老四率领一批人马,去收集大小船只。
各路人马接到命令,迅速投入行动。诸葛锦华备感枪炮生产任务繁重,命令郝老六负责制造机枪,自己坐镇炮厂,和工人们一道生产山炮。裴元基带了儿子裴俊超,在火药实验室里试制新的火药。
几天之后,火药就试制出来了。肖老二和王老四也收集到了一大批船只,前来复命。
裴元基命令道:“裴俊超,你率领工人把火药包扎成一个个巨大的炸药包,安放在一条条小船上,先隐蔽地埋伏在上游,等待敌人的船队向兵工厂方向发动进攻的时候,就迅猛地冲进敌人的船队。”
“师傅,还是我去吧。”肖老二不等裴元基同意,就带人执行命令去了。
裴元杰也没有闲着,趁敌人重新集结兵力的当口,正在指挥人马布设新的阵地,以抵挡敌人的下一拨攻势。
从第一次战斗中吸取了教训,裴元杰命令兵士们沿着汉江江堤,修筑了许多工事。几十挺机枪,全部架射在隐蔽位置,只等躲过了敌人的炮火攻击,就猛烈地扫向攻到江堤的敌人。炮火阵地靠后了一些,大部分隐蔽在龟山一带,能够辐射到整个江面。他还训练出了一只小型船队,准备主动攻击江面上的敌人,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从上游冲下来的杀手。
几天以后,敌人也完成了调兵遣将,重新向汉阳展开了凶猛的攻击。
敌人先是用一阵接一阵猛烈的火炮轰击,几乎把起义军的阵地全部耕犁了一遍,然后在炮火的护送下,庞大的运输船队沿着汉江对岸江面全部铺开,像云彩一样地飘向汉阳来了。
“来得好!不叫你们尝一尝失败的滋味,你们就不知道裴老爷的厉害。”裴元杰马上命令小型船队冒着敌人的炮火,向对岸冲去。每一只船上,都架设了一挺机枪,还有一门小型火炮,怒吼着打向敌人。
敌人恼羞成怒,布设在汉江北岸的火炮赶紧调整了打击方向,蝗虫一样的炮弹砸向了小型船队。那些安装在敌人船只上的机枪和火炮,也朝革命党人的船只猛烈地打了过来。
裴元杰生怕船队被敌人打垮,连忙命令隐蔽在岸上和龟山上的火炮阵地向敌人开炮。一下子就把敌人的炮火全部吸引过来了。
肖老二早已率领一支自杀式船队隐蔽在汉江上游。
船队里绝大部分人员是肖老二亲自从裴元杰的队伍里挑选来的,也有一些兵工厂的工人。工人是为了教授兵士使用新式火药,才被肖老二选上的。按照裴元基的命令,工人一旦教会了兵士使用新式火药的方法,就立即撤回兵工厂。谁知刚刚教会了兵士,敌人就要展开进攻,他们就再也不愿意回到工厂,要亲身实践杀敌的梦想。
肖老二静静地等待着。是时候了,他率领船队火速从上游冲了下来。
敌人虽说正跟裴元杰的船队和岸基炮火进行激烈的战斗,却也时刻提防着革命党人会从上游顺流而下,对他们展开包围。一发现肖老二所率船队的踪迹,敌人就连忙调整火炮攻击的方向,朝着船队就要开火。
肖老二赶紧命令道:“全速前进,给我猛冲!”
裴元杰发现了险情,心里想道:要是敌人向肖老二的船队开了火,船队顷刻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就再也没有力量阻止敌人渡过汉江,连忙命令火炮狠狠轰击敌人的船队。
敌人稍一迟疑,肖老二的船队就冲了下来。每一条船上,都配有一支步枪,一些手榴弹。兵士们一冲进敌人的船队,就立刻分散开来,用步枪和手榴弹开路,一直朝敌人船队的中心猛冲。敌人的船队纷纷避让,你挤我拥,一片混乱,终于镇定下来,便一涌而上,几十条船围住一条革命党人的船只。突然,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响了起来,革命党人的船只全部撞上了敌人的船只。一只只被革命党人的船只撞上了的敌船,被炸得粉身碎骨;围拢过来的其他船只,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整个江面上的敌人,在爆炸激起的巨浪之下,颠进了汉江。
为了配合裴元基的自杀式攻击,裴元杰在另一端也埋伏了一支船队,一见江面上发生了爆炸,连忙奋力地朝那儿赶去,把炸懵了的敌人全部俘虏了。
就这样,敌人的第二次攻势瓦解了。
黄兴对裴元基更是信服不已,亲自跑到兵工厂,一见裴元基,就热烈地说道:“裴先生具有如此之高的军事才华,足可以指挥整支部队跟敌人作战。这样吧,我把所有的部队全部交给你统一指挥。”
“感谢黄司令盛情,裴某实不敢当。”裴元基连忙拒绝。
黄兴一再相请,裴元基却一再婉言拒绝。黄兴知道无法让裴元基接受整个军队的指挥权,就退而求其次,询问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战术跟敌人周旋。
跟敌人周旋得有一定的资本。可是,裴元基非常清楚:黄兴手里的资本并不多,几乎没有可以打出去的牌。他仔细思索了许久,说道:“请黄司令一面派遣一部分兵力偷渡汉江,去偷袭敌人沿江部署的营垒;一面收缩战线,在重点部位加固工事,也许可以跟敌人多周旋一阵。”
“好主意!”黄兴拍手叫道。
“我知道,黄司令手里的兵马也不多,请黄司令把拨给裴某的一部分兵力都收回去吧。”
黄兴顿感失去了一条手臂,惊讶地问道:“裴先生是什么意思?”
“形势如此严重,如果裴某继续把那部分兵力留在手里,革命党的军队就不形成拳头,就不能给予敌人一定的打击,敌人很快就会冲破革命党人的防线,席卷整个汉阳。”
“兵工厂怎么办?”
“黄司令请放心,裴某已经为兵工厂想好了后路,决不会让它落到敌人的手里。”
现在,裴元基手里的资本也差不多全部拼掉了:已经产生出来的枪炮弹药大多数投入了使用,剩余的储存量还不够跟敌人进行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敌人的炮弹落在了火药库,不仅剩下的火药全部炸光,就是兵工厂也被震塌了好大一片,枪炮火药等各个分厂,再也无法正常生产了,连工人们都在爆炸中死亡无数。指望欧阳锦亮快一点把原材料送到兵工厂里来,却欧阳锦亮走了很长时间,不仅急需的物资连一根毫毛也没运到,欧阳锦亮本人也没有踪迹。
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集合起大部分工人,把剩下的枪炮和弹药发给他们,命令他们配合革命党人狠狠地打击敌人;命令诸葛锦华把兵工厂的骨干人员分散开去,等待将来有机会,再重振兵工厂。
“难道说,革命党人这么快就要失败了,兵工厂这么快就要完了吗?”诸葛锦华心头一阵发紧,问道。
连续两场战斗打下来,虽说兵工厂和革命党人都取得了胜利,但是,举目一望,到处一片废墟,人员伤亡惨重,补给越来越短缺,诸葛锦华越来越清楚:敌人的力量过于强大,汉阳也好,兵工厂也好,迟早都会落到敌人的手里。他不禁很有点对自己那一天不理智的行为感到后悔,却后悔已经晚了。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裴元基苦笑道:“我们轰轰烈烈地活了一回,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是为了从容就死吗?”诸葛锦华颤抖地问。
“到了现在,你我都非常清楚我们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但是,兵工厂是我们的性命,我可以死,兵工厂却要留下来。”裴元基慷慨激昂地说道:“为了兵工厂,你就带着技术骨干,火速离开汉阳,以图后举吧。”
裴元基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诸葛锦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要跟裴元基一样,也从容赴死。他再也不想祖宗的遗训,再也不理会过去的恩怨。是他先投靠了革命党人,才把兵工厂拖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为什么要逃避责任呢?纵使一时逃避了,革命党人注定要失败,朝廷震怒之下,世界之大,岂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不如像裴元基一样轰轰烈烈地死。
他把裴俊超拉了过来,命令道:“去,把这些工人给我安顿好。兵工厂的复兴,就靠你们了。”
“不,父亲是让你去的。”裴俊超冷静地拒绝道。
裴俊超既承受了父亲和诸葛锦华的教导,又在两湖师范总学堂学到了一些新的军事知识,不仅成长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武器制造和设计专家,而且还把父亲和姑父两个人身上的优点兼收并蓄,养成了性格沉稳、不爱说话、喜爱思考的个性。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令人不敢小觑。他比父亲和姑父还多了一重优点,那就是他能够经常跟工人们打成一片。虽说年纪比郝老六王老四肖老二他们要年轻得多,他们都愿意听他的,也愿意接近他。父亲和姑父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他去实施的。
“我让你去!”诸葛锦华心里冒出了火花。任何时候,他都怕人家把他当成了裴元基的陪衬。
“就让孩子留下吧,锦华。”裴元基不得不说话了,话虽少,却颇具威严。
诸葛锦华强压在心底的对裴元基的愤恨再一次浮现出来,面对裴俊超,狠狠地喝叫道:“快去!”
裴元基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楚。自从女儿跟诸葛鹏一道跑掉之后,他就总觉得自己欠诸葛锦华的,处处替诸葛锦华着想,不想让诸葛锦华家族断了后。但是,他不愿意说出口,生怕挑动诸葛锦华敏感的神经。既然诸葛锦华发了狠,他就不再坚持让儿子留下来。
“师傅,俊超走了,我们留下来帮助你们吧。”郝老六和王老四趁机要求道。
他们和肖老二郑庆光一道,跟随裴元基学习制造枪炮以来,郑庆光为了跟师傅一道制造火药被炸死了,肖老二在跟北洋军队的战斗中用身体去炸毁了敌人的船队,也尸骨无存。他们当年一投到裴元基门下,就气息相投,发誓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个兄弟已经接连死了,他们得实践当年在一起发下的誓言。因而,不等裴元基回答,郝老六和王老四马上就要去新的阵地。可是,他们还是被裴元基厉声喝住了。
“要你们留下来,不是要你们逃离战场,而是要你们以后把兵工厂恢复起来。那是我们的心,那是我们的血。”裴元基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天空回荡。
郝老六怔住了,王老四也怔住了。他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使命。师傅他们赴死艰难,自己求生一样艰难。生就生吧,活着,能够完成师傅的心愿,他们也算得上无愧于天地良心。两个人硬是忍住没有流泪,一齐跪倒在裴元基面前,向他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向诸葛锦华叩了同样多的响头,就在裴俊超的带领下开始拆卸完好的制造设备,陆续运出兵工厂,分散埋在汉阳每一个角落,把更重要的东西朝武昌和更远的地方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