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虽说对欧阳锦亮不讨第二个女人说三道四,心里却很看重他,觉得他跟自己的哥哥和姐夫一样,是柳下惠转世。如今一见他忍不住纳妾,纳就纳吧,还说是第二夫人,就很有些看不起他了。他一看不起欧阳锦亮,就不想出席他的婚礼,可是,分明张之洞大人拿欧阳锦亮的第二夫人当干女儿,还亲自送凌小梅去欧阳府上成亲,这该是多大的面子呀。他得去,他不是去看欧阳锦亮,而是给张之洞大人的面子。
但是,不能白去,破了自己从不出席人家婚礼的戒,得从什么地方找回来。裴元杰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主意:趁欧阳锦亮和凌小梅拜堂的时候,突然把凌小梅的盖头掀掉,那个乐子就大发了。
不行,张之洞大人就在场,而且还收了凌小梅当女儿。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张之洞岂能饶过自己?这么一想,裴元杰的高兴劲就消失了一大半。
他一直没参加过婚礼,根本不知道新娘家的父母是不是要出现在婚礼现场,又实在觉得那个乐子太好玩了,舍不得丢。就去找成过家的人询问。这一问,他又乐了:原来张大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现场。
好了,可以放心地做了。
慢来,总督大人不在现场,就不知道现场的一切动静吗?要是张大人知道自己为难他的女儿,发起怒来,秋后算帐,一样不好玩。得想一个妙招,事情做了,也让别人拿不住把柄。
裴元杰很容易就找到了捉弄了人、又叫人有苦难言的招数。
到了那一天,他跟其他武官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带了几个马弁,过了长江,去了汉口,到了欧阳锦亮的家。其时,他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早就到了,女人们正跟刘玉蓉帮忙清点东西,男人们三五个相识的凑在一起,相互抱着拳,说一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他没有看到哥哥和姐夫,也没有看到欧阳锦亮,心知哥哥是因为模样全毁了,不想跟人家作无谓的瞎聊,就躲到一边去了。他曾经到过欧阳锦亮的家,知道在什么地方找得到欧阳锦亮。果然,在一个僻静的位置,他大老远就看见三个人坐在那儿聊得正欢。
听说凌小梅的父亲用自杀的方式来成就欧阳锦亮和张之洞之后,裴元基心里就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后来听说凌小梅一心要嫁给欧阳锦亮,却欧阳锦亮硬是不愿意的消息,想道:虽说自己漂洋过海,到德意志帝国留学十载,一直认为纳妾是一件对妇女很不敬重的事情,自己任何时候都不会动纳妾的念头,可是,一旦有一个姑娘死心塌地地爱着欧阳锦亮,欧阳锦亮娶她回家,有何不可?何况,这个姑娘是凌小梅。单凭凌小梅父亲的那份担当,就是常人所不及的,凌小梅承袭乃父的遗风,欧阳锦亮要是娶了她,一准错不了。于是,在欧阳锦亮前来向他大倒苦水的时候,他劝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凌小姐这样的奇女子爱着,是你的福气。你娶回了她,对你的事业,肯定会是一种助力。”
“裴大人,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了?你不是一向反对纳妾的吗?”
“裴某反对纳妾,却不反对女子甘心嫁给一个她认为该嫁的人。欧阳先生,你还是不要拘泥于自己的想法,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娇妻,你就娶了吧。”
欧阳锦亮就是在听了裴元基的劝说之后,才决定娶第二夫人的。
裴元杰不知内情,一见他们相谈甚欢,老远就吆喝:“欧阳兄,你不是决不纳妾的吗?是不是嫂子不让你再近她的身,你憋不住,才自毁诺言的呀。”
欧阳锦亮满面通红,做声不得。诸葛锦华愣住了,也不做声。
裴元基怒喝道:“元杰,不得无礼。”
“怎么啦,开不得玩笑吗?”裴元杰继续笑嘻嘻的,丝毫也不怕他的哥哥。
欧阳锦亮反应过来,连忙说:“新婚三天无大小,你想怎么开玩笑都成。”
说完,欧阳锦亮生怕裴元杰当真继续拿他开涮,连忙向裴家兄弟和诸葛锦华打一声招呼,招待其他的客人去了。
饶是欧阳锦亮不在身边,裴元基还是担心弟弟会继续对欧阳锦亮说一些难堪的话,劈头盖脑地训斥了裴元杰一通。诸葛锦华也担心小舅子开出过分的玩笑,伤了大家的体面,帮着大舅子数落他的不是。
裴元杰连称晓得分寸,突然想起一件心事,说道:“哥哥,姐夫,你们是不是还在研究怎么改造枪支呀。”
“是呀。”裴元基慎重地说。
诸葛锦华深知小舅子的为人,别看他一副玩世不恭逮着谁咬谁的样子,其实他考虑问题比自己和裴元基都深远,做起事来也没有做不成的。或许正是看到他的这一点,诸葛锦华一直就不曾痛斥过裴元杰,在私下里还告戒夫人,千万别说元杰的长短,这家伙做得出大事。此时一听裴元杰的话,不由得分外慎重,身子前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裴元杰一见哥哥姐夫的样子,心里好象饮了蜜,问道:“研究出什么了吗?”
“你想说什么?”裴元基不会让弟弟牵着鼻子走,反问。
“想给你们提一点建议,就是怕你们做不出来。”裴元杰挥了挥手,马上站起身,一副想立刻离开的样子。
裴元基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只要你说的有理,我花再大的精力,也一定要把它做出来。”
“是啊,大哥说得对。”诸葛锦华也帮了腔。
裴元杰坐回了原位,说道:“你们研究枪炮火药,不能老是呆在实验里,要到兵营里走一走,问一问,那样,你们才会发现问题,才会找到改进的办法,也知道改进的东西能不能用。”
一语道破了问题的实质!一向沉得住气的裴元基深受震动,再也坐不稳了。诸葛锦华也是目瞪口呆。这的确就是他们现在最短缺的东西。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连一张符合情理的图纸也拿不出来,更别说真正着手改进了。
诸葛锦华急切地问道:“你还想到了什么?”
裴元杰笑道:“我想的东西倒是很多,要全部告诉你们吗?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们一定做得到?”
“你快说!”诸葛锦华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抛弃一惯不对裴元杰大声苛责的做法,几乎吼叫起来。
裴元杰见他们越急,心里就越是痛快。他很久就没有在他们痛快过了。虽说做到了统制,统帅了近万兵马,但是,张之洞最看重的依然是裴元基和诸葛锦华。他早就想好了要让他们耗费一生的精力也成功不了的招数。他同时又希望哥哥和姐夫能够成功,那样一来,他虽说仍然只统帅那么多人马,威力就比以前强了不止十倍。
他终于说道:“很简单,别让我的兵士打过枪之后再去拉枪栓,扣动一次扳机,就要把装进去的子弹全部打出去。这比新式火药还管用,而且还不会爆炸,不会让你们受伤。”
裴元基的伤疤再一次被弟弟揭开了。他顾不得疼痛,思维被弟弟所说的那种景象所牵引。他似乎突然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突破口。他激动起来了,就要大声询问弟弟还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接一阵鞭炮声,还有锣鼓唢呐的鸣响。裴元杰惊讶地大叫一声,扔下哥哥和姐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裴元基省悟过来,他来到欧阳锦亮的府上,是为了祝贺欧阳锦亮娶回第二位夫人的,便和诸葛锦华一道站了起来,走向了厅屋。
那儿,已经喜气洋洋地围了好几层人。裴元基和诸葛锦华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一边,听着司仪在里面大声吆喝着婚礼的程序。有人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径直地走进了内层。
欧阳锦亮不仅穿上了大红的结婚礼服,身上还系了一条粗大的红色丝带,另一端在新娘的手里。两个人一起牵着,木偶似的听从司仪的指令。新娘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浑身上下一袭红装,宛如一只火蝴蝶在花的枝头跳着舞。
已经进行到二拜高堂的环节了。欧阳锦亮孤身一人来到汉口,没有高堂,刘玉蓉的父母也早就去世。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刘玉蓉权充高堂,端坐在一把高大的椅子上,拿稳了架势,要接受新郎新娘的朝拜。在刘玉蓉的两边站着姚心林和裴云珠。她们是应刘玉蓉的要求,滥竽充数,也当一回高堂。不过,她们并没有高堂的样子,新郎新娘一向她们叩头,她们就马上还礼,逗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裴元杰缩着手,就站在离新娘最近的地方,一直不怀好意地笑着。裴元基和诸葛锦华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很想朝他的身边挤,却挤不过去,只有一起向他丢去一个不让他胡闹的眼色。裴元杰看见了,也接过了他们的眼色,意味深长地他们眨了一眨眼,就自得其乐地偷笑。
拜完了高堂,就是夫妻对拜了。裴元杰要出古怪,这是最好的时机。裴元基和诸葛锦华提心吊胆,眼睛瞪得老大,齐刷刷地瞪着裴元杰,并且暗中戒备,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奋力上前扑救。
还好,没出事。欧阳锦亮和凌小梅的夫妻对拜搞完了。司仪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就有两名丫鬟,一边一位,前去搀扶凌小梅。
裴元杰身子一晃,跟了过去,从衣袖里突然伸出了一根细细的竹条,像一条蛇一样飞向了新娘子的脑袋。盖头掀掉了,露出一张绯红的漂亮的脸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左躲右闪。
观礼的人们莫不目瞪口呆,像遭了雷殛,戳在那儿,一动不动。
裴元杰惊讶于新娘的美貌,差一点就要大声喝彩。他的确跟许许多多女人睡过觉,也见识了更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像凌小梅一样让他怦然心动。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成家,如果凌小梅现在说一声我愿意嫁给你,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娶回家。他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很快就明白自己要要做什么。他不能让新娘子继续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得把她藏起来。他赶紧纵身一跃,捡起了盖头巾,搭在了她的头上。
在那一刹那间,他看得出来,她非常感动,流露出一种对他的不舍情感。他不会看错。可是,他能把她怎么办呢?她是欧阳锦亮的第二夫人。欧阳锦亮又是大哥的亲家。他可以仗着自己年纪比他们小十几岁,跟他们开任何玩笑,却决不可以向欧阳锦亮的夫人下手。
不下手又怎么办呢?裴元杰心里再也放不下她。她那姣美的脸庞,她那手足无措的娇羞模样,她那浑身透射出来的火一样的热情与魔力,让他时时想去亲近她。他一连好多天,见了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兴趣,心里想着的是她,眼帘飘荡的也是她。他知道自己完了,一缕魂魄已经随着她而去,不在自己身上了。怎么办呢?不能跟她有实际性的接触,把她当成嫂子,经常去看一看她,不行吗?不行啊,以前很少到欧阳锦亮的府上去,一见凌小梅,就往那儿跑,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得找出行的办法吧。他找不到。他只有听凭自己饱受折磨,心里把欧阳锦亮和凌小梅骂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连带着也责怪大哥大嫂不该跟欧阳攀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