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诚抬步向那黑洞洞的牢房通道走去，奇多瑞和江子殷自是紧随其后，程烨清了清嗓子，捋了捋皱巴巴的衣角，回头喝退跟着的所有按察司大小官员，自己拿了一根火把，快步在前面带路。
程烨一边向前走，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瞄身边钦差大人的脸色，等走到地牢尽头，再无处可走时，程烨站住了脚。
面前，左右各是一间牢房，三间牢房空荡荡，没有关押一个囚犯。
吴子诚看向面前的程烨，问道：“人呢？”
程烨立即作揖道：“在……还在地下……卑职这就……打开牢门。”
说完，便请了钦差大人身后拿着一把鹅毛扇的文士模样的人，帮着自己拿了火把。然后自己从袖中哆哆嗦嗦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右手边的牢门，身后的三人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程烨反而自己解释道：“这……这牢房下面还有另外一间牢房，为以防万一，只有我和两个狱卒知道牢犯押在这里，每次提审也都是那两个狱卒将囚犯带到外面去提审。”
吴子诚点点头，程烨突然醒悟，囚犯已死，自己治下不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再解释过多也是无意义，便闭口不言，默默的走进了牢门。
程烨走到牢房的一处角落，恨恨的大力跺了两脚，便退开了。
吴子诚看向程烨的脚底，那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稻草，接着就见那三尺来方的地方，忽然上下晃动了两下。
一块厚约八寸的木板被缓缓打开，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探出身来，看见面前穿着官府的按察使大人和另外站在旁边的三人，立即将木板顶开：“大人。”
程烨点点头，看向吴子诚：“刘浩，这位是钦差大人，前来查看那人的尸体。”
那狱卒刘浩立即行礼：“钦差大人。”
吴子诚点点头：“免礼，走吧，咱们这就下去。”
刘浩听后，便将木板移到一旁，露出一截截的阶梯和下面昏黄的灯光。
下面一层的地牢明显的暗了下来，想来现在外面天色已经亮起，但是在这潮湿阴冷的地牢里，却看不见一丝明亮的光线。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立在桌上。
一进入下面的地牢，程烨就连忙让狱卒刘浩帮忙熄了手中的火把，又忙向吴子诚解释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是在地下的更深处，为防止犯人蓄意逃跑，通风口设的小了些，不敢亮太多火把，只能亮一盏油灯。”
说完又觉自己多语，忍不住拧了自己一下，却是疼的面容扭曲，再看向一旁的钦差大臣，吴子诚正笑看自己：“程大人不要太过懊悔拘谨，事情到底如何还不能断定，还是放轻松的好。”
程烨听见这话，面上打着哈哈，心中是暗苦不已，囚犯死亡的事情是不清晰明朗，但是自己治下不严的事情那是十分清晰的，足够让自己掉了乌纱帽。
吴子诚不再看他，而是环视了一圈这地下唯一的一间牢房，因为长期通风不良，牢房中散发一股潮湿的霉味，又因为光线不足，只能看见牢房的墙上几道重影影影绰绰，不过还是能模糊的看到一个人跪在里面：“尸体有被人动过？”
程烨一听，连忙摆手否认：“下官未敢让人动了这尸首，一发现不对，就通知这里的狱卒一切保持原样，然后才禀告了钦差大人。”
吴子诚“嗯”的点点头，走上前去，隔着牢房的大门向里观察看去，狱卒刘浩颇有眼色的拿着那唯一的一盏油灯移到前方，照亮了牢房内的景象。
木制的牢房门内，一人身穿破旧的囚服跪座在牢房正中，头发凌乱，低下的头颅已经垂至胸口，让人看不清面容，两条胳膊被锁链锁住，两条粗铁链拖在地上蜿蜒延伸到两边的墙面之中。
吴子诚又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另一个狱卒呢？”
程烨一看，也是一惊。
那狱卒刘浩听闻，立即单膝跪地：“魁良昨夜有些不舒服，先行回去了。”
程烨一听，又是一惊：“刘浩，你是说昨夜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
那狱卒刘浩听见，急忙解释：“是我一个人。但是大人有吩咐，不能随意靠近囚犯，所以我一直坐在桌边。犯人自杀前，我根本就没有进去过牢房，也没有走出去过。”
程烨看着那跪着的刘浩，心中冒起了一个念头，若是……
“有谁可为你作证？”
刘浩一愣，不明白的看向面露喜悦，语气又颇为严肃的问自己话的按察使程烨大人。
昨夜自己一人在这地牢下，陪伴自己的就是那牢房中的犯人，可是那犯人已死，还会有谁可以作证……
程烨还要再说，吴子诚却是打断他：“程大人，如今一切还没有问清楚，还是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再合理怀疑的好。”
又问狱卒刘浩：“你刚才说犯人自杀前，根本没有走进去牢房中，那你是怎么发现知道，犯人没有呼吸的？还认定犯人是自杀？”
程烨被训斥之后，面色涨红，因为自己急功近利而想要把罪名推到别人身上，还被钦差大人看出来，实在是让人难堪。
狱卒刘浩联想了刚才程大人的问话，心中也是明白要摘脱自己的嫌疑，便回想着答道：“大人明见，小人没进去之前，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说完，指了指牢内囚犯的头：“那时我看囚犯的头，垂的角度有些不一样，一般人睡觉的时候，头哪里会垂的这么低，倒像是人的头和身体倒像是被分离一般的垂了下来。我慌忙喊他，可是他应也不应。于是我就大着胆子进去。轻拍了一下他，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我急忙一探呼吸，这才发现他没有气了。”
吴子诚饶有兴致的看向面前的狱卒：“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
刘浩回想道：“从昨天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昨天的晚饭，那囚犯吃的还特别香。这牢房的通风口只有几个碗口一样大的洞，就连孩子也钻不进来。而且上面的地牢还有人看守，不会有其他人偷偷摸摸走进来，在我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摸到我身上的钥匙，还在我面前杀死囚犯。”
吴子诚点点头，不再询问狱卒，而是看向程烨：“程大人不如吩咐一声，让那魁良和牢头赶紧过来问明情况，再催一催仵作什么时候到？”
程烨急忙躬身答是，便走出了地牢。
待程烨拿着火把走出地牢，吴子诚这才向狱卒刘浩重新问道：“这把关押囚犯牢房的钥匙，只有你一个人有吗？”
刘浩看了一眼牢房的锁，从自己身上取下钥匙，双手递与面前的钦差大人：“牢房钥匙只有一把，所以我和魁良二人，谁守在这里，钥匙就在谁身上。”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地牢钥匙，吴子诚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又放在鼻下闻了闻：“这些锁和钥匙都是谁打的？”
狱卒想了想：“按察司里有个李头，是专门负责采购这些东西的。”
吴子诚指了指牢门上的锁头：“你是怎么知道，这把锁的钥匙只有我手上的这一把的？”
狱卒一愣：“程大人说，只有一把，小的，就以为真的有一把。”
吴子诚点点头，没有再问，此时外面正好响起了按察使程烨的声音：“钦差大人，仵作到了。布政使大人和都指挥使大人也都到了。”
听到程烨说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一起到了，吴子诚皱了皱眉头：“快进来吧。”
“是。”
首先进来的是颤颤巍巍走进来的布政使霍茂文，按察使大人程烨正托着他的胳膊走了进来。接着走进来的是一身戎装的秦飞远，他脸上带有沉重的严肃感，到处扫了牢房一眼后，便站在一旁。
最后进来的是拿着箱子进来的书吏和一个穿的颇为厚实的仵作，那仵作在看到江子殷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吴子诚将钥匙递还给那狱卒刘浩，示意他去开门。
狱卒迅速将门打开，仵作就要进去时，身旁胡子早已花白的布政使霍茂文，忽然颤抖的跪了下来：“请钦差大人治罪！”
众人都有些愣住了，一旁的秦飞远低头不屑的看着布政使霍大人，居高临下道：“现在才知道治罪，不如早日听我的话，昨日就该开堂审案，今日也不会这样，弄的人措手不及。”
霍茂文指着站在一旁的秦飞远，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飞远又趁机说了两句：“霍大人可别再向昨日一样，气得晕过去，今日我的属下可没有被允许来到这牢房里，是来不及救你的。”
霍茂文气得脸色铁青，一旁的按察使程烨连忙给他顺了顺背，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霍茂文听完，这才慢慢缓和了脸色。
吴子诚惊讶的看去，程烨不自然的扯出一个笑。
“啊，怎么——”一声惊呼声从牢房内传来。
牢外的众人急忙看去，此时牢房中站着四个人，狱卒刘浩，仵作，书吏和站在最后的奇多瑞。
牢内的尸体也被平躺着放在了地上，依稀可以看得清他的面容，一张年轻又刚毅的脸，尸体面色安详，如同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被人夺去了性命。
一旁的狱卒刘浩却是指着那张脸惊讶喊道：“那是魁良，不是囚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