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目横枝一丈松,挥襟扬袖蜀山东,乘风一望三千里,俯首临渊若九重”。
“快哉,快哉呀,此风迎面,若彼楚王之于宋玉,涓溪流而回于山谷,虽千金重币,亦不得其市而市之”
“哎呀呀,登彼山兮,林其靡靡……”。
弓白一路高歌,吟诗作赋,兴致极为浓厚。虽然自幼深居蜀地,但綦水山势绵绵叠叠,无峰无奇,毕竟难及蜀中,如今盘山而望,顿时舒胸振意,引亢而歌,一舒长久淤塞的胸怀。
留松道人走在末尾,时不时瞟向弓白一眼,心中暗自哀叹:俗言说的好,重峦之径,道也迢迢,如今这一路走了不过二十余里,才行至半山腰,这师侄已吟了小半个时辰,果然有天权文曲之象乎?
半晌之后,又瞟了一眼,见弓白依旧兴致不减,索性也懒得听了,默行《了凡观心术》,遁入空灵之态。
璇玑、无牙二人倒是古井无波,浑然不受弓白的影响。
不多时,四人便登至山顶。
山顶多风,风势极大。
弓白踏前几步,顿觉衣袖飘飞,身子竟不由自主的随山崖处坠去。
无牙道人左掌轻轻一挥,自袖袍中凭空抛出一条金绳,便将弓白困住,悬在山崖处。只听无牙道人呵呵一笑,道:“小白,你要往哪里去?”随后手掌轻振,便将弓白拉回身侧。
弓白心中惊骇未已,却见璇玑道人指尖划动,自松针的叶尖儿处轻轻一拂,取下两滴松露,而后屈指一弹,两滴松露顿时射入弓白眼中,缓缓道:“小白,此处便是泅水,你且近前来,好好观上一观,日后但凡山门中需要采买一应俗物,便可来此置办,你且记住了?”
“哦!”
弓白此时惊魂未定,又何曾听得清她曾讲了什么,只是听得璇玑道人唤住自己,便浑浑噩噩的应了一声。侧目四顾,也只见四处尽是白雾,凝而不散,回头望时,便是连那来时的山路也看不清了。
待得那松露骤然入目,弓白始觉此松露如剧毒入窍,令人剧痛难忍,不须一刻,双眼尽数流脓,继而黑血流面,不能见光。如此又过一个时辰,弓白复觉双目奇痒难忍,继而似虫咬蚁噬,不令人生,令人欲死。
“好了,旧目已除,新目已生,你且睁眼吧”。
璇玑道人右掌微动,当头一拍,随即温言而笑,“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二名爽灵,三名幽精;俗称主魂、觉魂、生魂;人死,则胎光入天牢,爽灵入地府,幽精困于人间;人生,则自鸿蒙而化,三魂有一者不成,三魂有二者不成,须集三魂同宿,方可为胎。此胎可为人胎,可为妖胎,可为魔胎,因母之故,乃为之分”。
璇玑道人缓缓前行,言语入耳,续言道:“你先天人胎,后因锦鲤孕育,逐之其二,遂生妖魂二。而此地,名为泅水,东有哀牢,西有九霄,南有关幈,北有重嫔,此四者,皆为山名,山擎日月,腰缠流云,乃四岳镇海之象。为道门先祖以搬山移海之术,造化而成。至于镇压于此的妖魔是为何物,为师也不知。但你既身怀妖魂,便应受此阵束缚。你且睁眼再看,景象如何?”
弓白依言,睁眼再看,只见白雾尽散,山林劲拔,长风依旧。眨了眨眼,双目毫无异处,仿佛先前那欲生欲死的痛楚犹如梦幻一般。
环目四顾,脚下千尺石台,尽是青石造就,自山林石径入口处铺开,遍布绝顶。绝顶两侧,山势迤迤逦逦,如碗状合围。绝顶下,约十里处,依山而建无数亭台阁楼,瓦顶石屋。再往下,便是璇玑道人传说中的泅水了,远远望去,水势缥缈,似梦似幻。
“师父!师父!师父……等我!”
弓白看得出奇,一不留神,璇玑道人已走了里许。
跌跌撞撞的迅速赶上,弓白连滚带爬凑近璇玑道人,讪笑道:“师父,您老今日施了那是什么法术,徒儿觉得这眼睛清楚了不少”。
璇玑道人倒也不怒,温言答道:“雕虫小技,不必在心,你日后自会领悟”。
弓白作了作揶,谄笑一声,道:“师父,这法术……,徒儿倒是不在意。只是如今这双肉眼,也算洞察秋毫,徒儿一时难以自持,嘿嘿……”。
干笑两声,弓白自觉的缩回了末尾。
璇玑道人修行千载,妖魔鬼怪,谁人不曾见过,又岂不知弓白这望山摘桃的心思,终归揭底,还是年幼,毕竟十来岁的年纪,又无人开窍,心思自然质朴。
摆了摆袖袍,璇玑道人轻喝一声:“小白”。
弓白闻言一蹦,一蹿而至,答道:“师父,您老有何吩咐?”
璇玑道人朝前一指,道:“此处,便是问水,城中有一应杂物,衣食俱全。为师与你二位师叔这般行头入城颇有不妥,你且前去采买些山民的装束,而后送回,予为师及你二位师叔使用”。
弓白闻言,也不疑有他,答道:“遵命”。
言毕,弓白便一路奔行向前,直入问水城中。
弓白怀内揣了一锭金、一锭银,此物便是在中原九州,亦可采买无数用具,自然也不愁花销。一路上,弓白东瞅西看,恍如初入大城的乡下农夫,好在此地山民随和,又久来与世无争,便也不曾责备他。
东边的墙,西边的瓦,梁上的灰雀,檐下的蛤蟆,一切都令弓白感到新奇。不知不觉,便逛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黒,弓白这才想起要紧事来。连忙直奔成衣铺,问衣铺的裁缝购置了几套衣装。伸手入怀一探,弓白面色一僵,望向裁缝,裁缝亦望向弓白。
两人对视了小盏茶的功夫,裁缝问道:“钱丢了?”
弓白点点头。
裁缝又问:“何时丢的?”
弓白摇摇头。
裁缝再问:“何时入问水的?”
弓白答道:“今日初至”。
裁缝摇摇头,问道:“为何如此不小心?入城几时了?”
弓白比划了三个手指,随后又觉不对,伸出两个手指。
裁缝问道:“两个时辰?”
弓白点点头。
裁缝“哦”了一声,问道:“几人来的?”
弓白再次伸出一个手指。
裁缝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又问道:“一人?”
弓白点头。
问到此处,裁缝笑了起来,示意弓白落座,然后言道:“小伙子,一个人远道而来,可不容易,来来来,先喝口水吧”。
弓白此时心中略有忐忑,想起办砸了差使,唯恐璇玑道人惩罚自己。因此,弓白见这裁缝面色和善,便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一来,想着是否能从这裁缝手里先赊借着,后日再还;二来,见这裁缝面色温和,也不好意思拒绝。
二人越聊越投机,过了约摸盏茶功夫,弓白突然略感晕眩,继而困倦不止。
………………………………………………………………………………………………………………
弓白睁开眼,心中却陡然一紧,只见足底一潭水池,池中蛇鳞起伏,脚下一站木桩,仅能搭住一只脚,双腕环锁,微微一动,便响器一阵稀里哗啦的刺耳之音,时时传来一阵刺鼻的潮腐之气,以及尸臭。侧目再望,只见此处尽是水牢。牢中,四处可见被啃食一空的腐躯骨架,还有一条条穿行于腐肉残骨间的碧目鳞蛇。
侧耳静听,隐隐有哀嚎惨叫声传来,竟是极远。
这水牢,不知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