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光极为清冷,略带一种惨白的光晕,自水牢穹顶的通风口处照进来。
弓白抬头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时辰,大约到了子时。
自今日午时至此刻,弓白还未吃得半颗米粒,此时腹中已是饥肠辘辘,两眼发晕。初醒早时,心中惊骇,尚且不觉,待得一二时辰过去,见那水牢中的碧目鳞蛇并无异样,此时便放松下来。因此又更连疲惫加身,精神也霎时间恍惚起来。
约摸过了四五个时辰,弓白忽然被一阵奇异的陶埙声唤醒。
“这是……?”
弓白一阵迷茫,抬头一望,却仍见那水牢穹顶上,月色依然,环视一周,还是没有寻到那吹陶埙者的身影,再低头看时,弓白却心中一紧,只见那水牢中,无数碧目鳞蛇自水中齐齐探出小半截身子,口中红信吞吐,朝天而望。蛇群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发毛,蛇口中的嘶嘶声杂而不乱,却令人心中更添一丝慌乱。
那埙声十分低沉,像极了乡邻中有人亡故,行黑白丧事时的乐调,婉转而悠扬。
埙声渐尽,自那穹顶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却十分阴邪,或许是蜀中少有听闻的族语,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初时甚小,几不可闻,而后慢慢变大,继而回音震震,轰鸣入耳。
“嘶嘶嘶嘶……”
透着月光,弓白只见那水牢中的碧目鳞蛇随着那清朗的族语一摇一摆,蛇头或伏、或卧,或引、或垂,竟似通灵一般,训练有素。
弓白屏住呼吸,一颗心跳得“咚咚”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似是什么声音入水,自水牢远处传来,坠落出清亮的回音,继而那回音渐急,如骤雨初临,十分紧凑,绽出连绵不绝的回响。
突然,只觉一声轻响,一颗鸡蛋大小的白卵砸到头顶,继而月光一暗,无数白卵纷纷坠落,跌入水牢中。弓白低头一看,只见水牢中,那无数碧目鳞蛇蛇头微仰,张口便吞。似是那手臂粗细的蛇腹另有乾坤一般,那碧目鳞蛇吞了数百枚白卵之后,仍不见腹胀之状,而头顶白卵坠落之势却丝毫不减。又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那白卵方才休止。
弓白强打精神,移目望去:水牢中,碧目鳞蛇尽作闭眼之状,俄而身形微动,缓缓没入水中,无声无息。弓白静候半晌,方才落下心来,几经睁眼,终于缓缓合上眼睑,沉沉睡过去。
困乏至极,这一觉睡得极为死沉,便是饥饿也没了感觉。
仿佛过了数个时辰。
“嘶嘶,嘶嘶”。
似是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
弓白豁然睁眼,顿时为之一惊:眼前一条小指粗细的碧目鳞蛇,红信吞吐,正缠着左肩的手臂,如闪电般啄来。
“啊!”
弓白一声惨叫,心中涌起无尽的恐惧。
左眼一片黑暗,趁着右眼的余光,那碧目鳞蛇正钻在眼眶内,隐隐可见那碧绿幽蓝的蛇身正奋力翻腾,吞噬着自己的眼球,便是连那蛇鳞上细微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左眼已经麻木了,丝毫感受不到痛觉,除了那条碧目鳞蛇吞噬眼球时传来的强烈的钻动感,以及细微的痒,不能擦觉丝毫的痛楚。心中涌动着恐惧,弓白垂头再看,却引来左眼中那碧目鳞蛇更疯狂的钻食。但既然感受不到痛苦,弓白依然垂头,只见自腹部以下,无数同样小指粗细的碧目鳞蛇,正缠绕在双腿间,啃食自己的血肉,至于近小腹处,已有数条碧目鳞蛇钻入腹内,还有半截身子留在体外。小腿以下,只余森森白骨,残留着韧带,尚未脱离,而木桩下,更多的碧目鳞蛇成群结队的自水牢中缓缓游来。
弓白朝远处再看,却看见了令人更为惊悚的一幕:水牢中,无数碧目鳞蛇中的大蛇昂首向天,巨口大张,作朝天状,一条条小碧目鳞蛇便自这蛇口中缓缓爬出,甚至还带着湿淋淋的卵液。再望远处时,弓白已觉视线模糊,继而思维混沌,不知所处。
突感脑中一点噬脑之痛,弓白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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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水绝顶之上。
璇玑、无牙、留松,三道人并肩而立。
璇玑道人率先开口。
璇玑道人道:“如何?”
无牙道人道:“禀师姐,气机已现,便在这泅水之中”。
“下山时,师尊有令,务必查明那九州蛇妖为乱之事,师弟去了青、兖二州,可曾得到什么消息?”
“如今天下战乱,正气微弱,贫道与留松师弟至青、兖二州二月有余,虽然诛杀蛇妖无数,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哦?这是何故,师尊曾赐予你七星鱼盘,也未曾寻得那蛇妖王么?”
“师姐明鉴,七星鱼盘虽是师尊赐下的重宝,但此物贵重,师尊已落符封印,唯恐宝气泄露,引得邪道邪修觊觎,此宝也不过能行二三分妙用罢了,如何能寻得那千年碧目鳞蛇,何况那妖王修行虽短,却是元婴老妖。贫道与留松师弟也曾去得青州重楼阁,兖州无涛殿,拜访二派仙长,又借助二派仙阵之力,也不过算得那妖王位在西南,除此之外,便毫无消息了”。
“如此说来,倒是蹊跷。贫道在扬州时,曾在烟花楼布下北斗七星阵,却算得那蛇妖位在荆州”。
“师姐之意,莫非先前在荆州时所斩杀的那蛇妖,并非那千年妖王”。
“蹊跷归蹊跷,贫道却并不敢断言。倒是这泅水中,为何如今正气冲霄,竟引得师弟囊中的七星鱼盘也动了星气?”
“璇玑师姐、无牙师兄,小弟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小师弟有何良策,但言无妨”。
“小弟在闻经阁中,曾阅有一篇《西蜀逸志》,篇中讲到先蚩尤、黄帝之时,道门先祖曾在此设下阵法,镇压妖魔。虽说此阵道法如何,没有言及,但却曾提及一件事情”。
“何事?”
“此阵中,曾取一物作为辅阵之物”。
“何物?”
“儒门先祖,仲尼圣人的随身玉剑”。
“当真?”
“自然”。
“既然如此,那七星鱼盘星气浮动之事,便事出有因了”。
三人言到此处,璇玑道人骤然双眉一皱,言道:“此事恐怕另有缘由”。
言毕,璇玑道人随即望向身后,只见:青石上,七道星光白日迎空,没入苍穹。正是璇玑道人所擅长的“北斗七星阵”。
无牙道人亦是双眉一皱,问道:“师姐,有何不妥?”
璇玑道人闻言一顿,望向两侧的二人,深吸一口气,道:“此事回山门再说,当下之事,方才紧要,无牙师弟,备好定魂珠,保尸丸”。
璇玑道人话音过后,便不再言语。
无牙道人与留松道人双双对视一眼,二人皆面色沉重。
半晌。
“啊!”
只听一声惨叫,自“北斗七星阵”中传出。
“师父!师父!师父救命!师父……”。
竟是弓白的声音。
话音未落,只见那“北斗七星阵”中,弓白周身燃起无数黑气,腹部以下,尽皆腐烂,继而头颅腐溃,只剩半个胸腔,还残留在“北斗七星阵”中。
璇玑道人面色一寒,喝道:“七星斗转,气随星移,起!无牙师弟……”。
无牙道人紧随其后,双手一扣一合,道:“宝珠定魂,七魄返身,喝!”
二人施法完毕,留松道人踏步上前,袖袍一挥,自袖中卷出一道青光,随即将弓白的残躯纳入袖中。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喝道:“走!”
三道青光一删,随即消失于泅水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