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很大,蜀地也很大。至少,弓白一路跟随留松道人行走了两个月,依旧没有见到所谓的山门。
自从当初被璇玑道人拘禁魂魄,稀里糊涂拜入璇玑道人门下以来,他至今仍旧不明不白。璇玑道人没有理会弓白想回綦水看看的诉求,这让弓白不禁有些苦闷,而在璇玑道人看来,这个年仅十岁的半人半妖的少年,这些繁琐的心思无疑会让他日后更明白,一切世俗的情、欲,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只是多余的负累。
泅水,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里,天地方圆,四围环山,乃一不可多得的人间宝地。只是此处天高山矮,灵气匮乏,又终年潮湿,雾气环绕,少有道人驻足于此。东南西北四方角上,各有一条江河流会于此,灌入泅水中,终年不绝。溯其源流,乃哀牢、关幈、重嫔、九霄,四座高山。哀牢居东南,关幈居东北,重嫔居西南,九霄居西北,山势险峻,峻峭难行。而此四流会于泅水,却终年不溢,亦终年不失,究其缘由,亦无人得知。
天下险峰峻岭,幽江明水,难知其数,而泅水当为第一。
泅水四围,东南西北各筑一城:东有一城,名问水;西有一城,名山关;南有一城,名摇舟;北有一城,名罗鱼。四城大多是入蜀求仙问道的异乡人士,亦有久居于此的山民。近些年,九州战乱,逃难入此地的中原流民,也不在少数。
城中居民多以捕鱼为食,亦有种田、打猎的山夫,虽说不至于大富大贵,也可算世外仙境,丰衣足食,再加上不必缴纳赋税,长居于此者已可论至鼻祖或至更远。
昭和十二年。
春,三月。
问水城下,遥遥走来了四个人影,一女二男,一小童。
弓白随在留松道人身后,时不时扯上两句之乎者也的问题,令人啼笑皆非,再加上留松道人拜入道门已有两年,虽说只有十五岁的骨龄,但是久习道法,已脱胎换骨,身形挺拔,同寻常男子无异,因此,弓白这满腹儒学经典,倒像是稚子问学一般,令路人颇感诧异。
“好了,这里便是问水城了”。
璇玑道人缓声止步。
弓白抬头望去,只见迎面一座高山,山高千余丈,峰直势陡,气势巍峨。山顶一道小径,蜿蜒而下,直至足底。山径青石造就,石栏傍腰,藏匿于古木山林之间,时隐时现。
“城呢?”
弓白满头雾水,暗自用手捅了捅留松道人的腰,对于这个凭空涨了一辈的师叔,弓白向来是不太那么尊重的。
留松道人修炼《了凡观心术》已有多时,早已去烦忘忧,自然也不会因弓愚的无礼而动气。只见留松道人老神在在的拢了拢袖袍,沉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子欲闻道而非闻诸道者,子非欲闻之”。
“城呢?”
弓白再次捅了捅留松道人。对于方才留松道人口中这一番莫名其妙的答复,显然不能令弓白满意。
“行了,还不随为师登山”。
璇玑道人温温而言,传入弓白耳中却如有莫名念力,令他低头伏首。
“弟子遵命”。
弓白行了礼,几步上前,跟紧璇玑道人。
自离綦水以来,弓白总伴随璇玑道人左右,时时闻到自璇玑道人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兰香,令他步履难行,但奇异的是,一旦这兰香消散,那种犹如负重在肩的沉重感,便会迅速消失,步伐也不再受影响。
“作孽啊!”
眼见着璇玑道人踏上了石阶,弓白连忙跟上前去,同时心中暗自腹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嗯?”
璇玑道人昂首前行,口中却轻哼一声,吓得弓白连忙止住了心中的念头,转而默想起《了凡观心术》来。
身后,无牙道人面带微笑,一脸从容,仿似得道仙人一般。而在末尾处,留松道人心中却暗自嘀咕:“作孽啊,这才是作孽啊,既然贫道都已经提点过你了,怎还不醒悟。以你这肉体凡胎,心中所思所念,如何能逃得过璇玑师姐的法眼,唉……”。
心念未半,留松道人陡然见无牙道人似有意无意的瞟了自己一眼,顿时心中大惊,暗道:要遭!同时,心中默念《了凡观心术》,顿时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但为时已晚,只听璇玑道人口吐兰香,缓缓道:“留松师弟,近日小徒修行滞缓,贫道实在有心无力,听闻师尊传师弟有《七窍观心术》,于筑基时最为紧要。山门将近,这几日便劳烦师弟替贫道多多提点,也好在师尊面前,多留些好话”。
“唉呀,师姐好生见外,师弟见师侄近日着实迟钝,有心传授师弟《七窍观心术》,奈何心意难决,唯恐僭越,乱了礼数,冒犯了师姐。今日师姐既然降下口谕,贫道安敢不从?”
留松道人嘴上丝毫不敢怠慢,心中却暗道一声:“苦也”。这《七窍观心术》乃是留松道人费尽了心力,好不容易才从师门讨得了的秘法,只因这无端多了一句心思,便又送出去了,岂不冤屈。
无牙道人走在中间,听得留松道人之言后,顿时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再次瞟了留松道人一眼。不料,这一眼再次被留松道人看到,同时心中又哀嚎一声:完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果然,只见璇玑道人冷哼一声,道:“小徒愚钝,贫道也甚是忧心,听闻师弟筑基时,师尊曾赐下两粒白蛇青髓丹,既然师弟已服了一粒,不如将余下的一粒赐予小徒,如何?”
“师姐有命,贫道怎敢多言,呐,这便是白蛇青髓丹,筑基时服用最为方便,师侄但且取去”。
留松道人这回学乖了,自袖袍中掏出一只玉瓶,微微轻拂,一道法力扬出,顿时将那玉瓶稳稳抛入弓白掌中,除此之外,再不复多言。
无牙道人一脸老神在在,拢袖而行,心中暗笑:想当年,不知多少同道领教过璇玑仙子的手段,你这乳臭未干的入山毛猴,怎能知晓其中厉害。淡淡瞟了一眼前首的璇玑道人,无牙道人默行玄功,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道:“师弟,所谓道者,谓之玄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你入门尚浅,凡是需得谨慎呐”。
留松道人恨恨的看了一眼无牙道人,随后默运《了凡观心术》,不再言语。
正待此时,璇玑道人温声又起,只听她缓缓道:“无牙师弟,贫道突然想起,师弟手中尚有一枚君子戒,小徒初入道门,颇有难处……”。
话音未落,只见璇玑道人头也不摆,眉也不皱,施施然道:“师侄自幼修习儒术,自有一番儒生风雅,配此君子戒,正是相得益彰”。
言毕,随即亲自上前,自怀中掏出一枚青色无瑕的戒指,戴在弓愚的左手小手指上,同时又掏出一只玉简,递到璇玑道人面前,言道:“此乃这君子戒的御使之法,还请劳烦师姐为师侄讲解一番”。
璇玑道人面色不改,淡然收过玉简,道:“师弟有心了”。
无牙道人笑道:“分内之事,师姐不必介怀”。
随后,无牙道人讪笑两声,问道:“敢问师姐,何时已步入元婴之境了?”
璇玑道人淡淡回道:“已多时了”。
无牙道人吞了吞口水,不复再言。
弓白静立一旁,一头雾水,捏了捏戒指,又看了看玉瓶,问道:“师父,这如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