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如席的雪花在我梦中飘洒了一夜。早晨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愣,心里很是奇怪,对于雪的向往,虽然很久很久了,但那只是痴心妄想,只能从电视上、电影中得到满足,除此之外,便是一阵一阵的惆怅。
洗漱完了,准备去上班。推开门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地之间一片洁白,细如沙的雪粒还在源源不断地自天而降,欢快地跳跃着,调皮的你追我赶。我揉揉眼睛,掐掐手指,确信这是真的之后,压抑了许久的心胸一下子敞开了,宽广的世界瞬间扑进了我的心田,随之,我心的野马便挣开了缰绳,在雪的原野上狂奔起来。
路上的雪不断的和行人们开着玩笑,偷偷的将行人们的脚以及行人们的自行车一拽,行人们便一个趔趄。没有骑车的人,要么是双手匍匐在地,和雪拥在一起,要么是双眼朝天,让雪花飘进“啊”着的口中。骑了自行车的,车子便箭一般的射了出去。虽然这样,但没有一个人恼,没有一个人骂,有的只是哈哈大笑,仿佛那是多年不见面的猛然朋友相见时的那一拳,虽然打得很疼很疼,但却抚平了心头想念的伤痕。上学的孩子一路走,一路打闹,雪球一个一个地飞过来、飞过去,书包在孩子们的背后跳跃着。孩子们的笑声和打闹着的雪花,让路上的行人心花怒放、喜气洋洋。好一派祥和的气氛。
到单位匆匆地安排了一下,我便迫不及待地向环城路上跑去。由于今天没有多少车辆,环城路上的雪展示着静落之后的原始风貌。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就像是悠闲自得的高人在散步。放眼望去,小城在雪的笼罩之下,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与骚动,显现着温柔的一面。田野里一片肃穆,雪和大地在亲昵地倾诉着多年不见的相思。远处的村庄被雪装扮一新,就像一位深沉的哲学家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想象中的炊烟萦绕在小村的上空。
咯吱,咯吱……
走在雪地上,我的脚印被雪忠实地记录了下来。人张开嘴巴,贪婪地吮吸着洁净的空气,孩子一样的让雪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我的手中和我的心中。路边低矮的小松树,头顶着雪花编成的白绒帽,笑嘻嘻的。我的头上、身上,全都是雪花,就像是一群孩子高兴地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偶尔路过的行人,神情奇怪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不入世的怪物,然后带着心中的疑问走自己的路。汽车小心地驶过,后面便有许许多多的雪花被卷起,追着汽车远去。
走着走着,我的眼前便虚幻了起来,好像有一条雪花之路,带我走向遥远的故乡,走进故乡雪的世界。
我的故乡在一个小山村,四面被小山紧紧地拥着,就像慈母拥着她的乳儿一般。故乡是贫穷的,但故乡的冬天却盛产雪,那是一派丰收的景象。故乡的雪是燕山的那种雪,整个冬天,雪就是故乡的美容师,把故乡打扮得新娘子一般。我们像爱母亲一样爱着故乡的雪,牵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打雪仗、堆雪人是我和小伙伴们冬天里永恒的主题。记得有一次,我们相约搞一个堆雪人比赛,我和狗蛋合作。村里的小伙伴们都知道,我和狗蛋是好朋友,关系最铁,可以说是鸭子的爪爪——连手,我们一起上树掏鸟、下地偷瓜,一同在村外的小溪里光着屁股比鸡鸡的大小。等我们各自堆好自己的雪人后,大家推选出了评委,我光荣入选,成为评委的头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我昂着头,迈着方步,狗蛋紧紧地随在我的身后,就像我的狗腿子,我装模作样地对每个人的作品指指点点,等到了小三子的雪人跟前时,我看到小三子的雪人实在不像回事,便自作主张地将它一锹砍下去,小三子的雪人便头首分家。本来小三子是眼巴巴地盯着我的,那眼神是多么希望我给以好的评价呀,但他的希望在我的一锹中破灭了。我以评委的最高权威,打碎了小三子的梦想。小三子是我们村里的弱智,谁都不愿意和他搭伴,这次是他自己堆的雪人,按理不应该参加比赛的,但他悄悄地告诉了狗蛋,狗蛋又告诉了我,要我走走后门,算是照顾一下。但看到他的作品实在是一堆雪,没有“人”的样子,所以我才下了决心,将它“锹毙”,就在我的铁锹下去的瞬间,小三子疯了一样向我冲了过来,“日你妈,谁叫你把老子的雪人‘打’死?!”“日你妈吧,爹们有权把你小子的乱鸡巴雪人打个稀巴烂。”
于是一场有秩序的评比活动,变成了一场无规则的打架斗殴,小伙伴们有的拉架,有的起哄,狗蛋挡在我和小三子中间,劝劝这个,劝劝那个,但谁也不听,尤其是小三子,我从来没有发现他像那天那样有劲,那样不依不饶。虽然他的身子瘦弱的像个麻杆子,鼻涕流得好长好长。要是单打独斗,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说句吹牛皮的话,我会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他踩在脚下的。终于,小三子被人劝走了,狗蛋也用冻得通红的手抹抹鼻子说,不玩了,没有意思。说着便一锹上去,将我们的雪人“腰斩”了,我刚才的闷气还没有出完,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于是我一拳过去,打了狗蛋一个毫无防备,狗蛋冻得通红的鼻子瞬间喷出了殷红的鲜血,那鲜血滴在雪上,看上去极其鲜艳,宛如傲雪的梅花,一朵一朵的,煞是好看。小伙伴们都愣了,这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两个好朋友会打架,而且是见了血的。狗蛋用手捂着鼻子,手上、脸上全都是血。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应该咋办。这时,狗蛋的爹来了,我爹也来了。只见我爹气势汹汹,一下子冲了过来,拎小鸡一样把我抓在了手中。狗蛋的爹见状,一个箭步,从我爹的手中把我解救了出来。
“干什么?你?”
“干什么,看我不把这个狗日的打死。”
“你打我看,哪有不好斗的公鸡,哪有不打架的娃娃,你看你把我侄子吓的。”
我确实吓的够呛,浑身不停地筛糠,我爹打人的厉害,我早已领教过,而且刻骨铭心。只见我爹跑到狗蛋的跟前,从自己的破棉袄里撕出棉花来,用火柴点了烧成灰后,按在狗蛋的鼻子上,还不停地安慰着狗蛋。我母亲也及时地赶来了,这时狗蛋的爹把我交给了我母亲,才过去看狗蛋,我在旁边一言不发,小伙伴们也都失语了一般。
终于收拾停当了,临回家时,狗蛋的爹再一次对我爹说,“老哥,你今天回去要是打了俺侄子,俺可要和你耍麻达呢。娃娃打架,完了就完了,啥事也没有。”我爹青着脸,没有言语。众人都走了,只有母亲和我站有那里,地上的“梅花”一个个也像受了惊吓似的,睁大了眼睛。雪,又开始下了,母亲也像雪人一样站在那里。雪花飘过来、飘过去,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头上,落在母亲的头上。我的心里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不断飘飞的雪花和地上的“梅花”。
只有这一次,我破例没有挨打。
我和狗蛋还是好朋友,第二天,我们又玩起了堆雪人的游戏,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汽车的叫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也许是筛子眼越来越大的原因,雪粒变成了雪花,片片雪花飞舞得更有神采,更有风韵。住在钢筋混凝土构造的框架里,整天为蝇头小利你争我夺,为权利的分割明争暗斗,为无目的的生活奔波劳顿,我原本健康的身体早已困乏不堪,我曾经的理想早已被霓虹灯分割得支离破碎。今天,要不是这场突然而至的雪,我依旧不会想起故乡,不会想起小时候的堆雪人、打雪仗,还有狗蛋、小三子以及那满地的“梅花”。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空白的只剩下雪的世界和洁白纯真的雪。不远处,有几个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堆雪人,孩子们的笑声不断地传来,忽远忽近,真是一幅恬淡柔美的国画图景。
雪,平和悠然地飞着,听着雪花熟悉的声音,捧起一捧雪,让它轻轻地在我的舌尖融化,是那么清香、那么亲切,这雪,莫不是从遥远的故乡一路风尘仆仆,专门来看望我这个身在异乡、漂泊不定的游子?莫不是专门来圆我昨夜的梦吧?
是的,肯定是的。这雪,是从故乡出发的雪,是我小时候堆雪人、打雪仗的那些雪的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