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如瀑的两位老人,在村头下“方”。一颗一颗的石子,昭示着老人的聪慧。
村头,有两棵老树。老树粗壮得让两个人搂不过来,老树虽历经风霜,但根深、叶茂,树上有一群一群的儿孙。谁也说不准,这是什么时候栽的。
岁月的刻刀,在老树干上,雕一道一道古朴的见证,也在两位老人的额头,犁一垄垄坎坷的耕耘。
有一位,就是我的祖父。
祖父说,我们家世代住在这里。
小村很小,只有巴掌大块地方,村西头小两口私语,村东头的老两口也会听见,小村外是一座一座的大山,大山上,尽是石头。
铺路用石头,盖房用石头,闲了解闷下“方”,也用精心挑选的精致的小石头,就是死了,也在坟头垒一堆石头。
山里人的一生,离不开石头。
有一天,祖父走了,就是在村头的老树下下“方”时走的。像一株小草,默默的在大地上绿了一年;像一颗陨星,悄悄的在天空闪亮了瞬间;像一缕轻风,柔柔的在小村的脸颊上拂过。
祖父舍不得小村,舍不得大山,可是他的生命,还是被日月轻轻地打上了小小的句号。
祖父走的那天,村头的老树,眼泪一滴一滴地坠落,大山伸开宽大的胸膛,把祖父拥在怀中,像慈母拥着她的乳儿。
祖父的“方”,在全村是盖了帽儿的。
临走,他把那些下方用的小石子,郑重地交给我,什么也没说,眼睛明亮如启明星一闪,便熄灭了,我明白,他要说什么,这些石子,是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
一堆黄土,把我和祖父隔在两个世界。
几十颗星星一样闪亮的石子,从祖辈的手里传下来,我透过石子,看到了一张张真切的面孔,看到了他们的辛酸和欢乐。我抚摸着,一颗又一颗,像珍珠,不,珍珠有价,而石子无价。
我的生命是石子孕育的,我的灵魂就是石子的遗传。
此后,在老树下,另外一位老人,代替了我祖父的位置,继续下“方”,下着小村的悲欢离合,下着小村的悠悠历史,下着时间向前的脚步。
后来,我走出了小村,跨过了大山。我远远地注视着祖父的坟头,怀里揣着那些小石子和对远方无限的回忆。
后来,我回来了,把鲜红的烫金毕业证书置于祖父的坟头,任清明的霏霏小雨洗去我满身的尘土,我把从祖父手里继承的石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轻轻地埋入祖父的坟头,让它陪伴着祖父。
两棵老树依然健在,旁边建起了养老院。
大山依旧,只是山上长满了果树,上面的小树和下面的老树,遥遥相望,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石子归了自然,可石子的灵魂永远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村里办文化站,我带头办了围棋协会,并教父老乡亲学习围棋知识,小的老的都积极报名,挤破了门槛。
村外,一级公路的施工正红红火火。山上的石头,据说经专家鉴定,质地好、颜色正,很值钱呢。此时,正是桃花也红了,杏花也白了,天也蓝了,小草也绿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