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对于不同时代的人而言,理解不同,感受就不同。尤其是对于童年的幸福,享受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一种体验和感觉,是一种难忘的记忆。
看电影
我的童年,是在遥远的山村度过的。童年的文化生活,就像那时的土地,怎么也长不出旺盛的庄稼,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每年有限的几次看电影。那时正值玩耍的花季,每天写完生字,演练完数学题之后,最快乐的便是听到大队部的高音嗽叭里传出“社员同志们,今天晚上大队放电影,放映的影片是……”每当这时,小伙伴们便三三两两地互相传递信息,高兴得就像过节一样。吃了饭的,没吃饭的,全都一起带着自家的板凳,或肩扛,或头顶,早早地来到大队部抢占有利地形。在那里耐心地看放映员挂屏幕、架机子、倒片子,等候电影的开始,就像等候贵宾检阅一样。夏天,有的干脆不穿衣服,只穿一条破烂的裤头,那时的蚊子似乎很善良,不叮我们一般。冬天,我们一个个都穿一件破羊皮袄,一双烂棉鞋里是一双被毛袜子裹着的十个指头皱裂的脚,但全然没有冻的感觉。看电影的时候,只要电影上有了坏蛋,大家都会愤怒地捡起土坷垃,一个劲地往坏蛋身上砸,为此,我们常挨放映员的训。有一次,放映员不得不以停放来恫吓我们,以至于暂停了十几分钟,大人们很不乐意,吵吵闹闹,但都袒护我们,说小孩子们打坏蛋有啥不好,放映员说打坏蛋也没啥不好,但打坏了幕帐,下次你们还看不看?我们一听这话,便一同表示坚决改正错误。但电影开始后还是忍不住,还在打,但从来没有打死过南霸天、龟田和周扒皮们。那时看电影,在故事片之前都放映的《祖国新貌》等之类的纪录片,相当于今天的新闻报道。
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我们还一个劲地用板凳当枪,“嗒嗒嗒”地扫个不停,有的小伙伴们也“啊”地一声倒地,装着死去,喧闹声、笑声便长了翅膀,在寂静的夜空中飘飞而去,使贫困的庄子增添了愉快的气息。
打游击
童年的四季,只有冬天是清闲的,也只有在清闲的时候,我们才有自己的游戏。白天在冰面上打陀螺,让五彩缤纷的梦想和笑声从庄头飘向远方。晚上,便是打游击的好时光,尤其在农历十五、十六的晚上,月亮如外婆的目光,慈祥地洒在茂密的大树上、洒在田野的土粪堆上、洒在我们的小脑袋上,于是,我们便唱着“月亮月亮亮堂堂、明晃晃,苇子湖里洗衣裳,洗得白穿得蓝……”的儿歌,同邻近队上的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打麦场上,通过石头、剪子、布,决定谁的队伍是敌人,谁的队伍是八路军,然后各自在一块布置阵营和任务。游戏的规则是谁抓住对方的全部人马算胜。失败者要每人背一名胜利者向前走到指定的位置,一般是100米左右,那样的游戏可想而知多么的有趣。有时爬在土粪堆旁,用土坷垃当手榴弹,手榴弹雨点一样地倾泻而下,有时是看准了时机,几个人一拥而上,从麦秸堆里揪出一个,还要捆上,放入俘虏营地,以防他们逃跑。月亮是无私的,尽情地给我们这些山村的孩子提供无偿的照明,同我们一起欢乐地度时光。那时的家长们并不限制孩子们的自由,尤其是在冬天的夜晚,因此,我们打起游击来往往就忘了时间。有一次,为了彻底地一网打尽敌人,我队一直找到月亮偏西,也没有找到最后一个敌人,我们便没能享受到以敌人当“坐骑”的待遇,因为按规则,必须全部抓到才算胜利。实在无奈,便只好回家了。第二天下午上学的路上,那个“敌人”很神气地告诉我们,那天他藏在很深的麦草中,一直等人来抓,可就是没人来,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打游击的时候,也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那是由于“敌人”不守规则不背我们而引起来的。双方用土坷垃、石子打了足有半个时辰,不分胜负。忽然,敌方有人“啊”了一声,战斗便一下子停止了,全都围在了那个捂住了头部的人的身边,也巧,那人正好是那个耍赖的人。不管怎样,头破血流得想个法子,于是我们都从自己的破棉袄里撕出一块棉花,用火柴烧成灰趁热按在了伤口上,那受伤的伙伴也真是勇敢,不吭不哈的。幸好伤不重,只是划破了一块头皮,过了几天就好了。在此期间,我们的游击照打不误,后来那个受伤的伙伴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宽宏大亮地说这没什么,都是孩子嘛。
捕麻雀
捕麻雀是冬天下雪后的主要游戏项目,这个项目的游戏性质已经毫不犹豫地让位给了功利性质,因为麻雀虽小,但对我们而言,麻雀的肉也是一种很好的美味呢。那时的麻雀,比那时的人口多得多,那时的雪,是一片大丰收的景象。下雪的时候捕麻雀,方法有三种。一种就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当然,我们不是从鲁迅那里学来的),扫开一块空地,支起筛子,撒上谷物,然后你只需在屋子里握住绳子,守绳待雀,由于连续几天的大雪,麻雀们也是饥不择食,先是几个胆大点的“头目”飞到筛子底下,两只小小的眼睛警惕地向四周瞅瞅,叼一口,再瞅瞅,其他的麻雀一看没有什么风险,便纷纷赶集似的一哄而下,大饱口福,这时在屋子里的我们几个便忍住狂笑,一拉绳子,就会罩住了几只倒霉的家伙,其他机灵的麻雀在筛子倒地的瞬间一哄而散,飞上门前的柳树。我们一个箭步冲出屋子,像电影里抓“舌头”一般地抓住麻雀,进到屋子里便开膛,在炭火上红烧。然后又如法炮制,不知是麻雀们不怕死还是没有记性,或者是饥饿过度,它们照样飞下来,自然有的还是被捉。
如果说第一种方法收效不大的话,第二种方法的进展就快些。那时每家每户都有草棚,雪一下,草棚上的草被盖得严严实实,大地也被雪捂在怀里。草棚里面有铡好的草,草里有草籽,有没被脱尽的谷物、稻子,草棚里成了麻雀们的“餐厅”,麻雀们一边吃,一边还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吵闹着。这时我们的小脑袋一转弯儿,有了办法。最简单的办法是等麻雀们在草棚里沉醉的时候,我们手里掂一块大木板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大叫一声,麻雀们便没命地往外飞蹿,我们一板子迎头下去,于是便会收获好几只猎物,只是血淋淋的,有些残忍。另一种复杂点的方法是在草棚上挂一块门帘,我们在屋子里静候佳音,看麻雀们都欢欢喜喜地进去了,正吃得香甜酣畅之时,我们便高高兴兴地一拉门帘,门帘就把草棚堵得严严实实,我们便唱着歌儿进去,一只一只地抓,虽然在进去的一瞬间有漏网之雀,但大部分麻雀还是被手到擒来。这招战术也叫“关门打狗”。虽然此时草棚里是一片灰尘,麻雀们上蹿下跳,我们也被搞成了“土人”,但胜利者的喜悦是抑制不住的。第三种方法最具杀伤力,这是一个集体项目。这种方法无论下雪与否都能用,当然下雪后的效果更好。专门选择漆黑的晚上,小伙伴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手电、提着书包,来到生产队的牛棚里马棚里,此时麻雀们早已进入梦乡,被冻得缩成一团,它们三三两两地钻在棚顶上的草里,挤在一起,梦中全是秋天飘香的稻谷、和暖的阳光。伙伴们轻车熟路地一眼便能看出雀窝,于是一竿子上去,麻雀们的美梦便被惊醒,开始四处乱撞,像被谁揪去了脑袋一般,伙伴们的手电光就成了麻雀们的一条光明之路,麻雀们便奔过来,一个个都上了大当,钻进手电光后的书包里,成为了自投罗网的俘虏。当书包装的差不多的时候,肚子也再一次咕咕地响起来,于是大家便凯旋而归,给其他麻雀们留了一条生路。回到家里,在父母的帮助下连夜收拾,然后一家人美美地吃一顿。毫不夸张地说,我和我的伙伴能有今天幸福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有麻雀们的一份功劳。在冬天,捕麻雀随时都可以进行,但到了阳春三月桃花白杏花红布谷鸟催人播种的时候,家长们是坚决不许捕雀的,尤其到了五六月份,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们这时都变成了听话的孩子,十分自觉地不再捕雀。因为我们也知道,麻雀们已到了生儿育女的时候。看到现在麻雀们越来越少,尤其在城里,看麻雀比看孔雀还要困难,我们一阵一阵地心疼和难过,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现在麻雀们的前辈们被我们那时捕食过多的缘故,想到这些,只是摇摇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今天也是十五,坐在阳台上,注视着几十年前亲切的月亮,听已上五年级的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我们的童年相比,儿子的童年应有尽有,面包、牛奶、电脑、卡通片……但看着儿子每天揉着惺忪的眼睛出门,不断的打着哈欠回家,看着他的伙伴们的书包一天重似一天,戴眼镜的一天多似一天,匆匆忙忙在家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我心里沉重得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记得有一天,我问儿子,你觉得幸福吗,儿子眨眨眼,说:“爸爸,什么是幸福?”于是我给儿子讲了童年的故事,儿子好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说,你不会是骗我吧?我说真的,我不骗你。于是儿子说,我要是你,该有多幸福啊。儿子还故意把啊字拉得长长的,似乎长得要回到我的童年去,儿子的眼里,放射出同我儿时十五六的月亮一样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