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栋梁
王学江是一位很感性的作家,世间之物景,过其耳目,便有了创作的冲动,又因其勤奋与执著,这些年收获便颇丰。古人曾说过:“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王学江因其豁达坦荡的胸襟,加之他阅历广博,人情世故历之者多,那文气就养得极足。当他整理成集子《石头的生命》时,竟然有三十多万字,让我很是震惊了。不能不想起天道酬勤、厚德载物的话来。文章天下事,文章确实需要那种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或许就是他的创作由量而质不断提升的原因。
王学江的散文我很早就熟悉,也曾编发过一些,因为版面有限,一些未能发表的,一直在我的邮箱里存放着。闲暇之时,我会打开来读上一两篇。事实上,一篇好的作品,不在乎发表与否。
王学江的文笔纯朴,没有过多的渲染与雕饰,没有太多的铺陈与巧设,极少构建隐喻空间,而是注重对生活本真的再现,行文简朴率真,娓娓叙来,行云流水一般舒畅通达,超越了那些所谓“意象重叠、寓意深刻”的大散文,打动了读者。他的散文多以身边常事小情为创作题材,能将这类事写成文章并出新意,是需要本事的。但王学江因为观察真切与感受真实,加之那些源自于生活本身的真实而丰饶的细节,使其作品真情,厚实,又因为很好的构架与语感,叙述时就显得意趣横生。比如《乡村手电筒》,其中有这样一段:“那年冬天,我们家的那几只母鸡真是争气极了,每天一个鸡蛋,每天一个鸡蛋,那只看样子很不起眼的芦花母鸡甚至一天下过两只蛋。于是我便私下把装谷子的麻袋用小指捅了个小眼,那谷子便获释的囚犯般欢天喜地从麻袋里跳将出来,然后被我毫不留情地送给鸡们,鸡们也好像报答我似的,蛋下得更欢实了。好几次母亲要给我炒几个或者煮几个,说是给我补补,都被我拦住了,我说我要用它们买手电筒。”在乡下,任何一个孩子的愿望,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与谋略来实现的。文字一点不事雕琢,更没有刻意去粉饰,然而,一个天真的孩子的愿望便跃然纸上了。
在王学江的作品中,没有什么大主题,要真正寻出一个大主题来,那就是故乡。一个作家的童年记忆,永远是他的出发地。然而,在这本集子里,穷家寒舍的童年,在王学江的笔下不是对苦难的仇恨与控诉,而是充满了温馨与留恋,童年、故乡带给他的幸与不幸,都已成为他的精神财富。在讲述童年的故乡时,他是永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这正是王学江的故乡散文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像《母亲的名字》、《打给母亲的电话》、《母亲的脊梁》、《父亲的手机》、《减肥》、《家园》、《乡村手电筒》等等,这些与生俱来植入骨头里的生命体验,在他笔下,都被赋予了感恩的主题,对故乡、亲人、友人的感恩心情。“母亲很少哭,也很少笑。那时在生产队,每天太阳还在热被窝里,队长刺耳的哨声就嚎叫了起来,可它还是落在了母亲的后面,母亲已经在昏黄如豆的煤油灯下纳了半截鞋底了……”(《母亲的脊梁》)能够看得出,许多作品首先是感动了他自己之后,他才下笔。而对于从小熟悉的故乡风物场景的描写,王学江更是有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如《走进春天的田野》、《春雨》、《柳笛声声》、《雁行》、《故乡的风景》、《老树》、《放蜂人》、《乡村的夜晚》、《又见榆钱》、《半棵腌白菜》等等,因景生情,因物成意,小溪、牵牛花、雁行、小桥、风筝等物景,都融进了人生的回忆与感悟在里面。温故而知新,沧桑成文章,这些在别人看来司空见惯的景物被赋予了生命的内涵,从中品悟出的象外之境、言外之意就显得极为真切。
这几年来,许多人把散文写得十分的神秘,仿佛要展示什么宏大的研究成果一般,结果让人读得十分的辛苦,有些甚至不知所云。就像说一支羽毛,就必须要从一颗蛋甚至更远说起一样。王学江的散文是朴素的,即使是一些哲理思辩性的散文,也不携带那种过于沉重的“哲学”意味。像《贪泉的自述》、《宋人升迁记》、《南郭先生的答辩状》、《温柔一刀》、《树上究竟有几只鸟》、《索要发票》、《司马光砸缸之后》等,以思辩解理的形式,不拘泥于事件的表象,表现出了他的精神追求向度,表明了他的价值取向和人格向往。而在《走近水洞沟》中,他留下了这样的思考:“我的脑海中是‘砍砍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的伟大而壮阔的场景,我看见我的祖先们用兽皮遮着羞体,自在地劳作着,幼小的儿童同树上的猴子一样,跳跃不止。森林里的群鸟,正演奏绿色的交响曲。噼噼啪啪的柴火之上简易的锅中,热气腾腾,喷香的气味一直飘逸到几万年后我的嗅觉之中。远处的原野之上,西夏李元昊的百万大兵的拼命厮杀,耿青大将军的运筹帷幄的狼烟,唐肃宗李亨继位时的雄浑典雅,从祖先那里一直流到今天的那条母亲飘带般的黄河,无一不在轻轻地告诉我,‘逝者如斯夫’。此时我的感觉,就像是将我的思想裸露开来,让来得急切迅猛的暴雨彻底地冲刷了一遍,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死角……看着远处开发的滚滚红尘,听着近处车辆喇叭此叫彼鸣,我说:‘人类自身有时是伟大的,如我们的祖先,人类有时又是渺小的,如我们的急功近利……’”
从与王学江相识到今天,他依然十分的忙碌,然而,他依然没有辜负自己在文学上的一份天赋,这值得我们敬佩。
不敢枉言为序,全当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