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叫人饿得啃石头的年代。
狗娃娘刚生下狗娃就晕了过去,半天才在狗娃爸喂的一勺勺红糖水中醒来。狗娃一生下来哭声就非常微弱,双眼紧闭,嘴唇青紫。狗娃奶看了看这孩子,一脸麻木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是个讨债鬼,怕成活不了,赶紧扔掉吧!别把一家人都拖累死。可狗娃娘强撑起身体将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狗娃的嘴竟然轻微地动了动,她欣喜地将孩子搂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好几天过去了,孩子的气息更加微弱,狗娃娘怎么努力将乳头塞进狗娃嘴里,狗娃就是不张开。从乳头里挤出来的几滴黄瓜水,白白地滑落到狗娃娘的大腿上。站在一旁的狗娃爸,紧张地搓着手说:“去找张中医,他说有救就给娃看,没救就——算了吧!”当狗娃爸说完“算了”的时候,便向狗娃娘投去胆怯的目光。“箱子底下还剩两块钱,你拿去吧!快去快回。”狗娃娘望着狗娃爸说。狗娃爸带上钱,抱着狗娃,刚走到门口,狗娃娘的声音又追了过来:“不问好歹,一定要把孩子带回来。”狗娃奶悄悄地跟在狗娃爸后面,到村口时说:“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就随便扔了吧!别再带他回家了。”
狗娃爸头也没回地就上路了,眼里汪着泪。
张中医把了狗娃的脉,扒开狗娃的眼,然后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回吧!花一点小钱叫人把他扔掉。”“求求你了,你再想想法子,救救这孩子吧!”狗娃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回去后怎么向狗娃娘交待啊!她可是性情刚烈的女人。”张中医站起身走过去,将狗娃爸扶起,然后走到窗口背过脸去说:“也不留你饭了,请回吧!我非常想救这孩子,可我不是神仙啊!别再花冤枉钱了!”
狗娃爸神情黯然地将狗娃抱着往回赶,可刚到村口就被狗娃奶截住了,说什么也不准将把狗娃带回去,死孩子带回家不吉利啊!一年都会晦气的。狗娃爸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左右不是!“就说走在半路上断气了,扔了。”狗娃奶一脸冷漠,“我事先已经用2角钱请好了一位孤寡老头了!”僵侍了许久,狗娃爸将手放在狗娃的鼻端又趟了趟,感觉一点气息都没有了,便无奈地将孩子放在地上抹着泪回家了!
狗娃娘见狗娃爸一个人回来了,忙问:“孩子呢?”
狗娃爸说:“没了。”“你马上把他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也不要回来了!”狗娃娘几乎愤怒、悲伤到了极顶,嗓门提高到了极限。狗娃爸被她悲伤的吼声震住了,呆呆地立在院中。见狗娃爸没动步子,狗娃娘急忙要从床上站起来,吓得狗娃爸忙跑过去扶住她,连声应道:“就去,就去,一定把孩子给你找回来。”
狗娃爸在埋葬狗娃的孤寡老头带领下,找到了那一片芦苇滩,可狗娃不见了,只见不远处的堆堤旁立着一只白狗,不时地朝这边张望,他们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他们靠近狗时,不禁惊呆了。这只白狗用狐一样眼神一边望着他们,一边用舌头轻轻地舔着狗娃脸上的泥土。狗似乎没有伤害狗娃的意思,这可以从它那清澈的目光中看得出来。他们也没敢进一步靠近它,害怕它万一做出伤害狗娃的举动。哪知,白狗突然仰天狂吠,然后用嘴把狗娃轻轻叼起,送到他们面前,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片芦苇丛中。
狗娃被抱了回来,狗娃妈一把将狗娃紧紧地搂在怀里,然后叫狗娃爸端来一盘温水,用白布不时地沾点水,把狗娃从头到脚洗干净,嘴里喃喃地说:“就是真走了,娘也得叫你干干净净地走。”在狗娃回来的第二天,狗娃的外婆从荡南赶了过来,后面跟着狗娃远房的姨娘。据说,这姨娘也在村子里看病,是位仙姑,专门看一些医生看不好的邪病。姨娘将狗娃仔细地瞧瞧,神情凝重地说:“这孩子!病得真不轻啊!他得的是锁扣子病,十有九死。这样吧!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就试试看。”在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是这个家庭的唯一稻草,他们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
仙姑叫狗娃家找来了一枚顺治铜钱,一条野地里刚挖出来的小黄鳝。将黄鳝尾巴上的泫抹净,并用麻绳系紧。仙姑将手脸洗净点燃三柱香,并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只见她一边将烧得通红的铜钱猛地按到狗娃的头上,一边将黄鳝慢慢地顺进狗娃的嘴里,麻绳始终攥在手心,不让小黄鳝完全溜进狗娃的肚中。黄鳝在狗娃的肚子里蠕动了许久才取出,然后再到小河边把黄鳝放生。几小时过后,狗娃终于张开了嘴,第一次有点用力地吸着母亲的乳头。仙姑说要宰只老母鸡熬汤为孩子补元气。狗娃家只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是家庭生活的主要来源。狗娃爸咬了咬牙,狠心宰了一只。过了一周,孩子的小脸终于有了红晕。同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家的草堆旁时常会发现一些死了的野鸡、野兔之类的东西,这对狗娃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村子里有人说有只白狗经常在狗娃家出没,也有的说是只白狐。
一天,狗娃爸远房的侄儿兴冲冲地跑来请狗娃爸吃狗肉。狗娃爸到他家时,只见院里的大树上吊着一只白狗,那狗吐出长长的、猩红的舌头。狗娃爸围绕这狗转了一圈,突然觉得它这么眼熟——是它,就是救狗娃的那条白狗。狗娃爸跑到侄儿面前,愤怒成一头狮子,指着他的鼻子说:“快把它放下来,否则和你没完,它是我们家的恩人。”侄儿被他的举动吓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它就是救狗娃的那条狗?”
可侄儿就是不愿意将它放下了,半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说:“人死不能复生,狗死了也活不过来了,不如叫活人饱饱口福,我可是半年没吃肉了。”狗娃爸可急了,一边将狗从树上放下,一边说:“我把家里那只老母给你送来,你把狗让我带走。”侄儿见叔叔这么坚决,也就答应了。当狗娃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狗娃奶和狗娃妈时,她们二话没说,用什么换都行,只是别吃了“恩人”,人啦!就得知恩图报,否则还算人吗?禽兽不如了。
当天,狗娃爸就找了个僻静地方将白狗葬了,并在它墓前立了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狗娃一家恩人之墓——白小姐。从此,村里经常有人说夜晚或者阴雨天在那墓地会站着一位穿白衣服的漂亮姑娘,也有的说经常有只白狐从墓中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