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海·布拉艾尔正月——严寒冰封,冷风飕飕,血液为之凝冻。昼短夜长,有气无力的太阳在清蓝的天空里放出一片黯淡的弧光。暮色渐深,月光在积雪上投出漆黑的阴影,黑夜的阴影。黑夜充满了反射光,天空只有半数的星在闪亮。这就是正月。
冬天的声音可以使人两腮有刺痛之感。在干冷的日子里,脚下有雪的呜咽,山巅的铁杉丛中夜间有寒风呻吟,整整一星期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湖面上有冰块作响。
真正令人发抖的风雪怒号声现在是不大听见了。最多是准备间雪橇下面滑板的响声,响得像大提琴最高音那样尖锐,如果气流适宜可以远达七八百米以外。穿着毡靴熊皮袄的人也闻之哆嗦。
正月里最惊人的声音是冰的声音。有时是寒雷,常铿锵作响。这是冰晶自缩而发生吱吱怨声——水变成钢的声音。冰本身就是个音响板,发出自己的悲叹与牢骚。冬使冰熊作响。
冰的隆隆声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声音之一。池里、湖里、缓流的河里,因冷而结成一层冰,透明如玻璃。再冷下去,冰色转青而加厚。水变成冰时便膨胀,开始向两岩挤压。忽然压力太大了,发生庞大的胀力,冰出了裂隙,整块冰像一面大鼓轰然作响。这事通常发生在夜间,因为那时候最冷。
在寒星照耀、冷风刺人的长夜中,雪会忽来忽去,冰却坚冻不融。由于河床不够大,冰便拱起而破裂,你可以听见隆隆的回声。
我们永远不能控制冬天的风。风从寒冷的朔方吹来,呼啸而过大陆,穿过中部,在群山之上怒吼,然后冲入大海。纵然淡淡的阳光可能缓和一下,寒风仍是狂放不羁,与秋季残剩的落叶玩冷飕飕的把戏。严寒之夜,明月在天,寒风袭击山岭,像浪拍岩岸一般横扫山谷,加上温天大雪,寒风就变成了暴风雪。
正月的风有的像是从黑暗的太空中最遥远的星球刮来的,声音奇异而冷酷,不过有时亦颇亲切,轻吹着烟箩冒出的烟,像小孩噘着嘴唇吹口哨。风和风信鸡作拳斗,拧一下耳朵,捏一下鼻子,然后舞蹈而去。正月的风有百种不同的声音:它可以窃窃私语,锐声尖叫,大声狂吼;它可以咆哮着穿过只剩枯枝的橡树林,叫嚣着滚下山坡;它也可以在松柏、铁杉丛中唉声叹气。
冬天的月亮是天空的女王。它催太阳匆匆上床,于一片冷漠而幽寂的清辉中照亮了霜夜。那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月亮,在月光下也绝感不到温暖。它可以在一个覆着雪花的寂静湖面上跳一支庄丽的雀舞,也可以在寒林枯木下的雪地上雕出奇形怪状的象形文字。但是它松脆得像玻璃炉火,乃是笼罩在一个温长正月之夜里的全部冬季冷峻之美。
蓝鸟现在比在其他季节里显得更蓝,红雀也显得格外红。当然颜色总是那样纯,也许我们需要雪衬托一下才看得清楚,就好像用白雪衬托才能看出松树和铁杉是如何的绿。雪把我们周围的环境简单化,遮藏起乱七八糟、徒乱人意的东西。看的东西少,却看得更深入更清楚。谁曾在七月时欣赏过一只乌鸦的黑色光泽?
冬天的黄昏和仲夏漫长的薄暮一样,别具一格,虽比六月里短半小时,但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似乎耽搁得更久一些。漫长的黑夜姗姗来迟,好像那些闪亮的小山水大愿意接近寒冷的黑夜。
太阳一落,夜很快来临,但西方天际还有霞光,横过地平线上有条浅绿色的光带。太阳更下沉了,返照的晚霞似乎要填满天空,空中每颗霜晶都在熠熠放光。大地上每一雪覆的山谷,每一冰丘,每一山顶,都受到那光辉照耀。黄昏像是隔着结霜的玻璃看到熊熊炉火。
将近正月底,日落比一月前迟来半小时,早晨也稍微天亮得早一点。你看阴影投射的角度有变化,尤其是在正午,因为太阳从天空南部转回来了。
不过在这季节,变化能令人感觉慢得难受。即使南方的熏风带来了正月的解冻,一股北极狂风很快地又会破坏一切。整个冬天过去了才能回到春天,没有捷径。
对于乡下人,这些在谷仓里做活的日子正好使人回顾一年中有何缺欠,为了能生存而感到欣慰。他知道三月四月要召唤他下田工作,又是一番盎然绿意,万物欣欣向荣的一段新生活。四季变迁,春的必然到来,都写在午间阴影与迟来的夕阳里了。他心知其如此,便做他的活,照料火炉,耐心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