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迪斯尼退休教授安道特是个不大健谈的人,然而谈及他一九四四年春的那段奇遇,他会激动得滔滔不绝,而我们这些听众也会入迷。
那是在大规模反攻的前夜,盟军向德军控制的法国诺曼底空投了伞兵,青年安道特就是其中之一。不幸,他在远离预定地点好几英里的地方着陆。那时候差不多天亮了,老早已经细致地在脑子里记熟了的标志,他一个也没有找到,也见不到任何战友。
他懂得,他必须马上找地方隐蔽。他着陆的地点,是在一个整洁并收拾得挺漂亮的果园旁的一垛石墙附近。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栋小小的,红色屋顶的农舍。他不知道住在里边的人是亲盟国的呢,还是亲德国的,但是他总得碰碰运气啊。他朝那房子奔去,一边温习着出发前刚学会的寥寥可数的几句法语。
听到敲门声,一个年约三十岁的法国女人——她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她的眼光善良而镇定——开了门。她是刚从做饭的灶间出来的。她的丈夫和三个小孩坐在饭桌旁边,惊异地盯着他。
“我是一个美国兵。”伞兵说,“你们愿意收藏我吗?”
“哦,当然啦。”法国女人说着,把他带进屋里。
“赶快!你得赶快!”做丈夫的说,把这个美国人推进壁炉旁边的一个大碗橱里,“砰”的一声闭上橱门。
几分钟后,六个德国冲锋队员来了。他们已经看到这伞兵降落,而这栋农舍是附近唯一的房子。他们搜查得干脆利落,转眼间就找到了这个伞兵,把他从碗橱里拖了出来。
根本无所谓任何手续,德国人依照惯例,把女主人的丈夫当场枪毙了,妻子和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不过,冲锋队员对于如何安置俘虏安道特,却有一场争议。于是他们暂时把他推入一间棚屋里,把门闩了。棚屋后边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越过田野就是树林,安道特蜷身挤出窗口,向树林奔去。
德国人听到他逃走。他们跑到棚后边来追他,并且向他开枪。子弹没有打中目标,不过从当时的情况看来,逃跑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他刚跑进树林——悉心经营的,没有什么灌木、杂树的法国树林子,就听到周围都是追兵,互相呼唤着。他们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进行搜索,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看来抓住他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没有什么机会了。
不,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伞兵振作起来押了这一注。
他往回跑,离开树林,再次跑进田野。他穿过院子,院子里躺着那个被杀害的法国人的尸体,这个美国佬又来到农家跟前,敲着厨房的门。女人来得很快。她满脸苍白,泪眼模糊。他们面对面,也许站了一秒来钟。她笔直地注视这个美国青年的眼睛,他的到来使她变成了寡妇,孩子们变成孤儿。
“你愿意收藏我吗?”他问。
“哦,当然啦。快!”
她毫不迟疑地把他送回壁炉边的碗橱里。他在碗橱里躲了三天。农民的葬礼举行的时候,他是待在那橱里的。三天之后,诺曼底地区解放了,他得以重返部队。
冲锋队员再没有来到这户农家。他们想不到要再来搜查这栋房子,因为他们不理解他们所要对付的这种人民。也许,他们理解不了,人类的精神竟然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在做过一次牺牲后,她毫不犹豫地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