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说:“只在一部作品既无风格又无思想的时候,这部作品才会变得陈旧;而当作品里有诗意,有哲理,文字优美,有对人的观察,有对自然的研究,有灵感,有重要性的时候,这部作品就变成了古典。”我对文学越来越有了清醒的认识,读有思想性的作品,这对于我是一种进步。文学道路清楚了,这就需要百倍的努力。我们处在浮躁的时代,很难找到安静的地方,必须坚守、抵抗,守住心灵……
希望是带羽毛的东西
这是艾米莉·狄金森的唯一照片,清瘦的脸上,眼睛蕴满了忧郁,没有欢乐溢出。她的手随意搭在一旁,就是这双手,写下了大量的诗歌,诗歌的天使从这里放飞。从照片中我看到了冷静、孤独、寂寞,纠缠一起,以诗歌歌颂生命的女诗人,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品。
2007年4月的一天,初春的季节,我接待了从哈尔滨来的诗人马永波,旅途的奔波,使他的身上有了漂泊感,朋友们在一家火锅店为他接风洗尘。他从旅行包中掏出了几本民刊“流放地”一一赠送,并把仅有的一本《为美而死》,他译的艾米莉·狄金森诗集送给了我。这是2005年哈尔滨出版社出的“随身典藏”从书,64开版本,手掌那么大小。内文是英汉对照,我不懂英文,在我的藏书中,这样的版本是第一个。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我过去零零碎碎地读过,对她没有深刻的了解。
我最喜爱的作家萧红就是从哈尔滨走出来的,她一生漂泊,客死他乡。萧红影响我的写作,呼兰河是我神往的地方,我很多的文字中写到了那一条河。酒喝了不少,话说了不少,酒是一朵火焰,燃起了我们对文学的热爱。送马永波回宾馆,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收音机里播放着抒情的音乐,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萧红,她笔下的人物鲜活地在眼前复活。父亲知道我对萧红的偏爱,1998年,上北京时,在王府井书店给我买了《端木与萧红》一书,我不喜端木这个人,钟耀群又是他的后任妻子,书的真实性,我持有很大的怀疑。书中插了很多的照片,有一张是端木参观萧红的故居,躺在萧红睡过的土炕上“作秀”,让人看了极不舒服。在萧红最困难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人的一生可以犯错误,但有的错误是不能犯的。回到家已是深夜,翻看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朴素的诗行,字字馨逸,晶莹透明,吹开心灵的门。她的诗像大地上的麦苗儿,我听到了拔节的声音,闻到了特殊的气息,缭绕升起。夜晚的城市,偶尔有夜行车的响声,打破了静寂。第二天,马永波走得早,他要赶早班的长途客车,到黄河入海的东营,去看他的兄弟,我未能为他送行。朋友走了,他译的诗留下了。推开窗子,跑进清冷的风,桌上的诗集,有了一股难说的情意,马永波在后记中写道:“诗神把诗人从芸芸众生平地拔出,剥夺了他们作为凡人理应享有的生活,把孤独、贫困和屈辱加诸其身,这种代价是难以承受的,而这也正是他们的伟大之处。”我写下了一首小诗,纪念那个早晨:朋友从遥远的哈尔滨来/身上染着旅途的倦意/春天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吞没不了男人的英俊/我们在一家酒店/为他接风洗尘/他从肥大的旅行包中/拿出赠送的礼物/他送的是一本诗集/无数个夜晚/在灯光的注视下/他一句句翻译出来的/诗集名叫《为美而死》/这是美国孤独的女诗人/艾米莉·迪金森的作品/我读过她的诗/这位神秘的女诗人/沉思的诗句/像大自然中的花朵/溢满了芬芳/朋友在旅途中/我在灯下读他译的诗集/我似乎看到一双眼睛/蓄了水一样的诗歌。
2007年的夏天,天气变化多端,雨水特别足,大雨中,听着窗外的落雨声,从来没有一个人的诗令我着迷。我在网上寻找艾米莉·狄金森的作品和关于她的评论,可惜少得可怜。
艾米莉·狄金森躲在时间中歌唱生命,燃烧生命,她要向太阳奔去。艾米莉·狄金森让我想到俄罗斯的一位诗人,被汪剑钊称为“作为一个诗人而生,作为一个人而死”的茨维塔耶娃,她和艾米莉·狄金森不同,为了生存,她做过帮厨、打扫卫生等粗活。为了在作协的食堂谋一份洗碗的临时工作,遭到作协领导的拒绝。茨维塔耶娃失去了尊严,再也承受不了,她自杀而去,含着一腔的悲愤,离开了这个世界。夜色中的街道凄冷,我因为事情误了下班时间,路过书摊时,街灯亮了起来。地板车堆着各种旧书,买书人随便翻,价格十分便宜,偶尔可以淘到珍贵的书。摊主是一个小伙子,我经常来买书,我们是老相识了。他知道我买什么样的书,每次来,他都能给出一份惊喜,这次是一本旧书,我只花了5角钱就成交。《自杀的女诗人》是茨维塔耶娃的妹妹写的回忆录,记叙了诗人最后岁月的经历。她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想念过去的事情,每一个字都浸透对姐姐深情的爱,这不是幸福的回忆,而是泣血呼喊和追问。苦难像一座山峰,我无法翻越,岩石中渗出泉水,透着冰冷的寒气,形成壮阔的河流。我试过几次,想一口气读完,但毫无勇气。书摆在书橱显眼的地方,我每天都和它面对面,一次次拿起,感受沉重的分量。
我父亲读书比较杂,他多年订阅《随笔》,一天我回家,看到2007年4期,刊登了江枫的《狄金森诗选译序》一文。江枫说《孤独是迷人的:艾米莉·狄金森的秘密日记》是一本假书,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本书我是从百花出版社邮购的,封面印有“中文简体独家版权”等一系列诱人的宣传字样。最可怕的是,还有淡江某大学中文系教授的序,这本书道出了出版体制的脏污,一些书商为了利益,不惜一切手段造假。这起丑闻,不知该用第几条军规,惩罚无耻的骗子们。我一直希望得到更多的狄金森的作品,全面了解这个特殊的女诗人。我网上搜了很多,想查到艾米莉·狄金森的网站,但只是看到一些零星的评论。网上有售江枫译的《狄金森诗选》,我便邮购了诗集。
人和人的相识是缘分,人和书的相遇也需要缘分。我接到邮书的包裹单,中午头,顶着秋老虎的炙热,在黄河小区那家邮局,在邮政员工冷漠的目光下,急切地拆开了邮包。诗集也是64开本,和马永波送我的《为美而死》一样开本,只是封面不同了。淡绿的底衬,中间是艾米莉·狄金森的照片。我把诗集装进了背兜里,藏书中不仅多了一本艾米莉·狄金森的诗集,更多的是多了一盏精神的灯光。诗是一只只长着羽翅的鸟,带着希望,向远方飞去。
寻找尤瑟纳尔
第一次看介绍尤瑟纳尔的文字是在张炜先生的《心仪》那本书中。
张炜先生写道:“她有点像男性作家,作品中洋溢着另一种气息。她的作品可不仅仅具有细腻柔婉等女性作家的特征,而是充满了洒脱快感。几乎不存在什么心理方面的障碍,笔锋锐利畅达。正像她对话集的名字《开阔的眼界》一样,她的视野太辽阔了,关心的事物繁杂而丰富。”尤瑟纳尔的名字,就这样深藏在我的心中。我去过许多书店,搜寻出版信息,每次读报纸的读书版,急于得到尤瑟纳尔的消息和书评。在如海的书中想找她的书,即使薄薄的小册子,我渴望了解作家的精神世界。
时间的流逝,尤瑟纳尔像她那模糊的肖像一样有些淡漠。
2002年的岁末,我回到济南的家中。三联书店是我常去的地方,走下高高的台阶,大厅的人稀稀落落,购书的人很少,人们都在准备过年。我在书架前浏览,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黑封面的书。这是她的两本书,一本是《虔诚的回忆》,一本是《何谓永恒》。我在封三勒口上读到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尤瑟纳尔文集的总目录,一共七卷。我找服务员查问,其余的书有没有,回答是等。我失望,也有一点幸福,终于有了尤瑟纳尔的书。
书脊上的尤瑟纳尔的肖像清晰,老人面容慈祥,安详地凝望,倾听人类欢乐的、痛苦的、彷徨的呼喊和叩问。有的事情,有的人,将陪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记住和遗忘对于人都重要。
回家后,我并没急于看尤瑟纳尔的书。
新年过去了,我滨州家中的书房简单,除了书还是书。尤瑟纳尔的叙述洒脱而平缓,丰富而亲近,她在《哈德良回忆录》中写道:“吃一只水果,就是让一件活生生的、漂亮的、同我们一样得到大地的恩泽和养育的异物进入体内。这就等于是在完成一种舍弃东西而钟爱我们自己的牺牲。我每次啃军营大圆面包时,无不惊叹这种又沉又糙的消化物竟能转化成血液、热量,也许还会转化成勇气。啊,在我最美好的岁月里,我的精神为什么偏偏只具有肉体的一部分吸收能力呢?”
我再找尤瑟纳尔的另五本书。
2003年6月,母亲住进了医院,我从滨州赶往济南去护理病中的母亲。初夏的医院,病房的窗子敞开,热风一股劲地涌,空气中的药味怎么也吹不散。病床上的母亲每天打吊瓶,长长的输液管,把药液送进她的身体解除痛苦。药液一滴一滴地落着,母亲躺在病床上,蓬乱的头发让我的心杂乱。小时候,我有一次得病,冬夜寒冷,雪后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不会骑自行车的母亲推我去医院,雪在脚下发出声响,刺破静寂的夜。车子东摇西晃,那时母亲年轻,有能力呵护我们,如今兄妹长大成人,母亲却衰老了,我盼母亲的病快些好起来。
午饭后,病房静下来了,几天的治疗,母亲的病一天天好转,趁她休息的工夫,我想换一换空气。出了医院的大楼,在人行道上溜达,马路上的车和人弄得我眼花缭乱。被压得沉重的心情,稍有放松,我突然想去书店,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拦住一辆出租车。
书店没几个人,空荡荡的没人打扰。我在一排排的书架前走过,远远地注意到黑封面的尤瑟纳尔文集。一共是四本:《苦炼》《火/一弹解千愁》《哈德良回忆录》《北方档案》,唯一就缺《时间,这永恒的雕刻家/遗存篇》。
我重新寻找尤瑟纳尔的书。
多雨的八月,我回济南探家,去了泉城路书店。闷热的潮湿没一丝爽风,书店里的人却不少,我在书架前转悠,我再一次看到黑封面的尤瑟纳尔的书《时间,这永恒的雕刻/遗存篇》,我最想得的一本书拿在手中。
坐在出租车中,怀中抱着尤瑟纳尔的书,窗外的雨正在细细地下。
画布上的泥土颜色
他为什么执拗地守护故乡,不肯去远方?我固执地走进怀斯的作品,被画家的情感打动,一次次地闯入画中,寻找他的心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