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用笔敲落侠客身上淤积的尘埃,恢复了真实的情景,走进了侠客们的心灵世界。侠是一个厚重的大字,蕴涵了太多的意义,说是非常容易的,真正做到位并不简单。侠是一种精神,万丈豪气,在掷地有声的诺言中,他们实践自己的言行。在这一过程中,发生了很多的人与事,值得我们向侠义的人行注目礼。随着时代的变迁,到了消费的时代,侠的精神更是被商品吞噬得无影无踪。侠义变作了传说,只有在人文历史中能觅到他们的影子。蒋蓝的文字像他的性格,冷峻中透着温暖,他整理的不仅是资料,更多的是侠义的精神。他怀念热血暖热的冷兵器时代的侠义之客。蒋蓝喜剑,他不是为了风雅,在书房里挂着一把剑。读书累了的时候,拔出剑来舞弄两下,在剑锋上抓住执着和侠义的血气。
秋蝉的叫声,送来了夜的寂寞。在这安静的长夜,手中蒋蓝的书越来越重,二十多万字的书,却山一般的压在手上,抬不起来。一曲《广陵散》流传千古,其刚烈的弦乐曾震撼多少人的心。《铁血斑斓的彭家珍》从投出炸弹的瞬间,改写了中国的历史。《快意恩仇施剑翘》,到了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我看到了刽子手行刑时残酷的手段。这是丧失人性的一击,那把铁锤将徐锡麟的睾丸砸碎,血肉沾染冰冷的铁块。刽子手又无情地、活活地剖开徐锡麟的胸腔。这一刻的文字渗出哭泣,在书房里缠绕不散,刺激眼睛,模糊了我的视线。“可以说,徐锡麟是中国封建时代最后一位被专制体制‘吃’掉的人物。辛亥革命进程中,以徐锡麟之死最为酷烈,在这血淋淋的过程里,中国专制权力放之于人的‘身体政治’,同时也得到了最为狰狞的展示。”蒋蓝在纷杂的历史中寻找到了。
思想是一团炉火,它在熊熊燃烧,各种情感和思绪被投进炉中冶炼。蒋蓝在后记中写道:“复仇并非是一味仇杀,而是申冤。复仇,除了‘忠孝’的道德基础之外,尚有‘春秋大义’的伦理基础。这里的‘义’既有‘适宜’的意思,它说明了复仇具有正当性和合理性,也有‘道义’‘荣誉’和‘正义’的意思。俗话‘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就包含了这些意思。所以,复仇是‘为人’的前提条件。值得注意的是,古人的复仇,在当今环境中不可胡乱效仿。这样的复仇意识,与现今的所谓恐怖主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窗外有一片空地,种满了青菜和长着几株树,秧蔓上攀伏几朵黄色的花,不像盛夏开得那么狂烈了。我还是想摘下来,用这种朴素的、生于大地的花,敬献到书中侠义的人们的墓前。我似乎注视到蒋蓝,点燃了一根烟。这一刻,他的眼前出现了遥远的过去,闻到了历史的气息,看到了江湖的险恶。蒋蓝的文字像巴蜀阴柔的雨,润湿了寂寞的情感。我这个年龄不青春了,不是易动情感的季节了。我在蒋蓝的文字引领下,在历史中行走,感受剑风刀雨的淋漓。
有一种真挚的声音
1983年,我二十二岁,是一个文学青年。那一年我订阅了《青年作家》,从此,我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八十年代,中国文学刚从政治的冰冻期结束,进入了新时期。1983年,我在《青年作家》上读到了新的作品,11期刊发的《在执拗的探索中》是孟繁华评作家郑万隆的一篇文章。我和孟繁华是东北的老乡,我们曾经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延吉,读他的文章,感到特别亲切。每期的封二都有一幅作家的木刻肖像,契诃夫、法捷耶夫、小林多喜二、乔治·桑、别林斯基等。一批作家的肖像,虽然带有政治倾向,但文学的春天毕竟来到了,也温暖了年轻人的心。尤其是1983年第9期刊登的乔治·桑,黑白线条,刀锋冷峻,没有多余的地方。下面有一段摘自她作品的话:“一本小说的结构,当然更可能由于某一件事情或者由于某一个东西的巧合而产生了。在科学天才的作品里,总是凭借思考,从事实本身得出事物存在的理由。在艺术的虚构里,即使是最简单的虚构,也是凭借了想象,来把孤立的事实加以联系,加以补充,加以美化。作品内容的丰富或者贫乏,是另一个问题;至于精神活动的过程,对于所有的作家都是一样的。”乔治·桑说的“虚构”和“想象”当时没弄明白,只是囫囵吞枣似的吞下去。我还读到了韦君宜给青年作家开的读书单,放到今天来看,并没有落伍,这是写作者的一份很好的读书单。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现在我还经常读,是枕边的好书。
在这漫长的时间中,我有过几次向《青年作家》投稿的经历,那时没电脑,完全是手工写作。一篇几千字的小说稿,从初稿到完稿,一笔一画要花去半个月的时间。工整地抄写完了,装进牛皮纸的信封,贴上邮票,最后投进邮筒,然后是长长的等待。虽然没被采用,但我一直没放弃,仍然热爱着《青年作家》。1990年以后,我很少写小说了,更多的是写散文和随笔,我理解了乔治·桑的“事实”。文字是有生命的,它经过作家生命的孵化,发生了激烈的撞击,当它们在纸上出现的时候,创造了另一种生命。2006年8月,《青年作家》刊发了我的散文《第四粮店》,这是我第一次在《青年作家》上发表作品。可惜的是编辑部寄出的样刊在长途的邮路上丢失了,到了今天,我也没看到这一期的刊物。2008年以来,我陆续在《青年作家》发表了《画布上的激情》《夜渔是抒情的歌谣》《荒野的风吹走所有的一切》《灵魂永远停留在时间里》《痛苦:在黑暗中的光芒》等散文,《夜渔是抒情的歌谣》入选祝勇主编的《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9年散文》,《语文教育》也选发了这篇文章。2010年第5期《青年作家》发表了《痛苦:在黑暗中的光芒》,这是我进入西方诗人的精神世界的一个路标。这些文字是在时间中留下的声音,它倾述了对生命的感受和热爱,对文学的追求和向往。在这个大吵大闹的浮躁时代,一本刊物坚守自己的精神,抵抗时代的俗风躁雨,这是难得的。我的书房里保存了几千册藏书,对书的收藏越来越苛刻,不是每一本书都能进入的。我至今还存有过去的《青年作家》,希望自己的创作永葆“青年”的先锋精神。
巴金说“把心交给读者”,这不仅是对办刊人所说的,也是说给每一个作家。作家心灵的背景有多大,他的作品就会有多大。《青年作家》倡导的:“青年性、文学性、思想性”,是一面飘动的理念大旗,她将带领一批有思想的作家,在文学的道路上,一路前行。
当灯光点亮的时候
灯光点亮的时候,它就出现在书页上了。1913年1月,寒冷的冬天,卡夫卡在一个深夜,给他亲爱的菲莉斯·鲍威尔写信。史料上说,1912年9月至1917年10月,他们频繁通信。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堆积在玻璃上,六月的平原热气蒸腾,敞开窗子,一只蚊子捕捉到灯光,伏在纱窗上,等待机会,它一定是看到我拿书的手了。
我的灯光,带我到遥远的地方,它让我读卡夫卡阴冷的文字。其实这本书在书架中藏了多少年了。准确的买书时间记不清了,书版权页上盖了红色的方形章,这不是纪念章,而是处理书的章:“处理书,仔细挑选,售出不退。”我去三联书店是在阳光丰富的日子,书店在地下一层,每次去必须走向下延伸的台阶。人一点点地降下去了,阳光留在地面上,人一进入里面,就在灯光下活动了。
特价区在角落里,特价是一个美丽的词,朴实一点说就是处理书。这些书进入不了畅销的行列,隔一段时间,一些销售不好的书就要摆上这个架子。《卡夫卡书信日记选》就是花1元钱买到的,我现在还在读这本书。灯光执拗地把我留在1913年1月,听卡夫卡的诉说。夜晚的寒冷,并没消减他的热情,情感的外面包着一层灰色的冰冷,温暖的目光触上去,就急忙地逃避。闷热的夜晚,卡夫卡的文字是一阵飞来的寒冷,冻解了燥热的心。卡夫卡身处1月的冬夜,瘦弱的身体中贮满了灼热,他在信中和所有的恋人一样直率:“有一次你写道,你希望在我写作时能坐在我的身边;但这样我就写不了东西了,平时我也写不了许多,但这样我会一点也写不了的。”卡夫卡笔尖流出的柔情和灯光融在一起,变成很多的金蝴蝶在屋子里飞舞。他写出的字,线条中溢满了爱意。冬夜的清寒,只是改变温度的高低,心中的情感是什么也氧化不了的。卡夫卡叙说他的幸福,我关掉了灯,让光线消失,躲在黑暗中,卡夫卡的快乐,堆满了屋子的空间。我合上书,重新安静了,闭上眼睛,回味文字描述的情景,还听到窗外街道上一辆跑过的汽车声。
我的手伸向开关,不需要帮助就能摸到。触在上面只要一摁动,光就会火一般地窜动,我等待光烧燎黑夜的声音。切动开关,光在我有准备中出现,但还是适应不了,两种光度在眼睛中纠缠和撕扯。我还是喜欢光明,在它开出的亮地,拿起《卡夫卡书信日记选》。不需要乱翻找,书签夹在1913年1月的寒夜中,我很快就进入那个时代里。
虽然菲莉斯·鲍威尔在远方,卡夫卡所有的情感还是想对自己心爱的人说。书信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在信上可以说真心的话,热乎乎的情感。卡夫卡在信中,不会一味地说情说爱,夜越深远,他的思考就越沉重了。他说:“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暖,将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我又回到我的桌边,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马上又开始写作。”冬夜这么冷,这么长,菲莉斯·鲍威尔是个女人,卡夫卡却把沉重的思考抛给她了。当地窖隐于地下,世俗的喧闹从上面滚过,不会掉入地窖中,泥土味使人心平稳,阻挡了一切的骚扰。卡夫卡没有选择在水泥和钢筋包围中作为理想的写作的地方,他想成为“地窖居民”反倒有一种自由的舒展,泥土的温暖,修复了创伤的心灵。他触摸大地深处的脉动,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情感恢复了人本性的张扬。地窖的门锁住了阳光,锁住了热闹的街市,却锁不住情感。躲在地窖深处的“居民”,听着上面来往的车轮声,走过的脚步,却在思考人和人的事情,这是一种状态,还是一种痛苦的无奈?想象是可以穿越任何障碍的,地窖的安静有着泥土的气息,卡夫卡为了这个,才想躲进这样理想的地方,靠着灯光,一天天写作。加斯东·巴什拉这个火和光的热爱者说:“如在灯光照亮的桌面上,白纸展开孤独,那孤独就会发展加深。白纸!这需要穿越却永远没有穿越过的广袤沙漠。这页纸对每个熬夜人始终呈现空白的白纸,难道不就是无限周而复始的孤独信号吗?”外面的世界太热闹了,难道孤独是唯一的吗?我把孤独装进心中,在夜晚的灯光下,我们要进行一场深刻的对话。光线投在纸上,它会显出什么样的形象?
夜走得很远了,激情驮负着爱的信任在寒冷中跋涉。卡夫卡深情地说:“最亲爱的,你是怎么看的?但愿你在地窖居民面前毫无保留。”我看到1917年7月卡夫卡和菲莉斯·鲍威尔的照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右手背贴在菲莉斯·鲍威尔的腰部。卡夫卡下意识的动作,被摄影师留下了,这更表现出了写《变形记》的人的真实的内心情感。
2011年6月,一天的中午,我躲在抱书斋不大的地方,在电脑上敲下了昨夜和卡夫卡文字相遇时的情景。
窗外的阳光强烈,不远处建筑工地的轰鸣声,不时地冲进书房,卡夫卡地窖似的写作,对于人是多么的重要。黑暗中有了灯光,有了一摞稿纸,有了安静的地方写作,心静了,思考却深了。
拥有海水生出的情感
海的气息在纸上缭绕升起,我一闯入半岛,就被浓烈的渔家生活迷住了。
《黑鱼精的夜晚》是盛文强的第一本散文集,也是他近几年创作的收获。盛文强的灵感来源于民间文化的滋养,他文字的核中涨满了传说的色彩。生在半岛,长在半岛,为了求学和生存漂泊他乡,漂泊的苦难,攀进心灵的深处,发生了“质变”。俄罗斯作家叶·伊·扎米亚京说:“作家若只懂得描绘生活,反映真人真事——这就是无创造力的表现,作为作家无前途可言。”他再一次说明,一个作家走多远,不是他的文字囤积多少,而在于作家的创造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