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849000000027

第27章 父与子(11)

“不,有:就如病人和健康者的区别一样。虽然构造一样,但一个得肺痨的人的肺与你我的肺状况不同。我们或许了解肉体上疾患的来由;而精神的疾病则是因为不良教育,由于从小塞满脑子的种种蠢话,总之,由于散乱的社会状况。社会一改变,疾病也会消失。”

巴扎罗夫讲话时,神情同时似乎在暗自想:“信也罢,不信也罢,对我都一样!”他慢慢用长长的手指摸着络腮胡子,而目光在几个角落转来转去。

“那么您觉得,”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道,“当社会改变后,就没有蠢人和恶人啰?”

“至少在正确的社会体制下,人蠢或聪明,善或恶都完全一样。”

“是的,我知道;所有人的脾脏都是一样的。”

“确实是这样,太太。”

奥金佐娃转向阿尔卡季:

“您如何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

“我赞同叶夫根尼。”他答。

卡佳皱着眉头瞧了他一眼。

“您们二位先生真让我吃惊,”奥金佐娃说,“不过以后我们再讨论吧。我听见姨妈走过来喝茶了;在她面前我们别谈这些了,还是饶了她的耳朵吧。”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姨母X公爵小姐既瘦又小,脸缩得如人的拳头一般大,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在花白的假发下直勾勾地瞅着,她进来略微地向客人点点头,就在宽大的天鹅绒扶手椅里坐了下来,除她之外,别人都无权坐这把椅子。卡佳在她脚下放了个凳子,老太太也没言谢,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黄色大披肩下的两只手动了动,那披肩简直包住了她整个瘦弱的身子。这位老公爵小姐喜欢黄色,她的包发帽上也束着黄色的缎带。

“睡得好吧,姨妈?”奥金佐娃提高嗓门道。

“这狗又在这儿,”老太太抱怨道,她发觉菲菲迟疑地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就嚷道:“去,去!”

卡佳喝住菲菲,给它开了门。

菲菲高兴地跑了出去,它还满心盼望带它去散步呢,但当发现只有自己孤独地留在门外时,便开始挠门,有时尖叫几声。老小姐皱起眉头,卡佳本打算出去……

“我想茶备好了吧?”奥金佐娃道,“先生们,请吧;姨妈,您先请。”

老公爵小姐一语不发地站起来,第一个走出客厅。其他人紧跟其后鱼贯进入餐厅。一个穿制服的侍童声音非常响地从桌边拖出一把放了好几个垫子的扶手椅,这也是给她专用的,她落了座;卡佳来斟茶,给她端去了第一杯茶,杯子上也纹着族徽。老太太向茶杯里加了点蜂蜜(她觉得茶里放糖太花费,是种罪过,虽然一戈比也没让她破费过),她突然声音沙哑地问:

“伊万公觉信里写些什么?”

没人答话。巴扎罗夫和阿尔卡季一下子就看出,虽然大家看上去对她毕恭毕敬,但骨子里并不把她太当回事儿。“只是为了拿她的贵族头衔当招牌,”巴扎罗夫想……喝完茶,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提议出去散散步,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所以除老公爵小姐外的这群人又回到了客厅。那个喜欢玩牌的邻居也来了,他叫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他胖胖的,头发花白,一双短腿如雕似琢一般,他笑呵呵的,十分有礼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还是更多地在跟巴扎罗夫交谈,问他想不想和他们玩一回老式的朴烈费兰斯牌。巴扎罗夫答应了,他说他也应该为做县城医生提前作些准备。

“您得留点神,”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 “我们和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会将您打败的。你呢,卡佳,”她又添了一句,“去弹点什么给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听;他喜欢音乐,我们也稍带可以欣赏欣赏。”

卡佳不乐意地走到钢琴前;阿尔卡季虽然喜爱音乐,却也不情愿地跟在她后面:他感到奥金佐娃在打发他,而他心里,和其它同龄的年轻人一样,已经充满了某种对爱情的朦胧憧憬和缠绵柔情。卡佳打开琴盖,也不瞧阿尔卡季,低声问:

“给您弹点什么?”

“随您的便吧。”他淡漠地答道。

“您更喜欢哪类音乐?”卡佳又问,并未改变姿势。

“古典的。”阿尔卡季的声调仍然那么冷淡。

“莫扎特可以吗?”

“可以。”

卡佳摆出莫扎特C小调奏鸣曲中的幻想曲乐谱。她弹得相当好,虽然有点刻板。她专注地盯着乐谱,双唇紧闭,挺直身体坐在那儿丝毫不动,只是在奏鸣曲接近尾声时,她的脸才开始泛红,散开的一小绺头发垂在黑黑的眉毛上。

奏鸣曲的最后乐章尤其让阿尔卡季陶醉,在那无忧无虑、令人心醉的旋律中忽然闯进一阵如此悲怆、近乎是悲剧的痛楚……不过莫扎特的旋律在他心中涌起的思绪可和卡佳无关。他看着她,心里想的只是:“这小姐弹得很棒,长得也漂亮。”

奏鸣曲弹完,卡佳的手仍然没离开键盘,问:“够了吗?”阿尔卡季忙说不敢再劳驾她,便和她谈起莫扎特;他问她,这首奏鸣曲是她自己选中的,还是别人给推荐的。卡佳的回答只有一两个字:她已把自己隐藏起来,与世隔绝了。当这种时候她是不会轻易出来的;这时她的脸上露出固执、几乎是愣愣的表情。并非因为羞怯,而是不相信人,这是因为被把她从小养大的姐姐唬住了,这个结果自然是做姐姐的未曾想到的。菲菲回来了,阿尔卡季最后只好把菲菲叫过来,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做做cont-enance,带着赞许的微笑轻抚着菲菲的脑袋。卡佳又开始整理她的花。

这时巴扎罗夫一输再输。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牌打得很厉害,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刚好能保本。巴扎罗夫输得虽还不多,但心里总有点不快。晚餐时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又将话题转到了植物学上。

“明早我们一块去散散步吧,”她对巴扎罗夫说,“我想向您请教野花的拉丁文名称和它们的习性。”

“知道这些拉丁文名称对您有什么好处呢?”巴扎罗夫问。

“所有的事物都需要秩序。”她答。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是个多么神奇的女人!”当阿尔卡季回到给他们准备的那间房,屋里只有他俩时叫道。

“是的,”巴扎罗夫答,“这女人有头脑。哦,还见过很多世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我是好意,好的意思,我的老兄,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我确信,她对自己的田产也肯定管理得特别好。但神奇的还不只她,而是她妹妹。”

“怎么?那个浅褐肤色的?”

“是,就是她。她有活力,纯真,羞怯,又沉默不语,所有种种你期望的。她值得去关注。她会成为你所希望的那样;而那一个——已是老油条了。”

阿尔卡季没答话。两人各有所思地上了床。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这晚也在想着她的客人。她喜欢巴扎罗夫——他不炫耀,看问题目光尖锐。在他身上见到了她以往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而她又十分好奇。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格外古怪。她毫无成见,甚至不笃信宗教,遇到任何事都不退缩,但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她把很多事都看得彻彻底底,对很多事都有兴趣,什么也不能使她完全满足;当然她也没做这样的指望。她爱钻研,同时又对一切都不在乎,她的怀疑从未消失到让她忘却的程度,也从不曾发展到使她恐慌不安的地步。如果她不富有又不能自立的话,她或许会投身到斗争中去,会去感受什么是激情……但是她活得非常舒适,虽然有时也会感到寂寞,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清闲自在也少有激动的时刻。有时她眼前也会闪现出七彩飞虹,可当它们熄灭时,她可以休息,并不惋惜。她的幻想甚至超越了通常道德规范准许的界限;但即便此刻她的血仍然如平常一样,在她那使人倾倒的亭亭玉立的身体里静静地流淌。有时香浴后,她浑身都有一种暖融融、懒洋洋的感觉,她一想到生活的空虚、痛苦、艰难与丑恶……心中便涌起突如其来的勇气,沸腾着崇高的渴望;可当过堂风从半掩的窗扉吹过来时,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就会全身缩成一团,发出抱怨,甚至要发脾气,这时她只希望一点:这厌恶的风儿别吹到她身上。

和一切没真正尝过恋爱滋味的女人一样,她向往着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实际上她什么也没向往过,虽然以为自己有许多憧憬。她简直忍受不了过世的奥金佐夫(她嫁给他是另有所图,否则即使她把他当个好人,也不见得会同意嫁他),于是便暗暗憎恶所有男人,认为他们都肮脏,粗笨,萎靡不振,衰弱得使人厌烦。有一次她在国外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瑞典男子,有骑士般的面容,宽阔的前额下是一双诚挚的蓝眼睛;他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这也没妨碍她回到俄国。

“这医生是个怪人!”她想着,躺在自己华丽的床上,枕着镶花边的枕头,盖着薄薄的丝被……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继承了父亲爱奢华的部分习气。她非常爱她那既浪荡又善良的父亲,他也十分宠爱她,慈爱地和她开玩笑,把她当作朋友,他特别信赖她,事事和她商议。她简直都想不起母亲了。

“这医生很怪!”她又自言自语。她伸个懒腰,笑一笑,将手放到脑后,随后眼睛快速地浏览了一两页无聊的法国小说,便丢下书,进入了梦乡,洁净馨香的睡衣裹着她洁净、冷冷的身躯。

第二天早晨早饭一过,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就和巴扎罗夫一块去采集植物,直到午餐前才回来;阿尔卡季哪儿也没去,和卡佳一起待了约个把小时。有她在跟前,他并不感觉单调乏味,她主动将昨天的奏鸣曲又弹了一遍;可当奥金佐娃回来后,他最终见到她时——他的心又缩紧了……她步履蹒跚地朝花园走来;脸色通红,圆草帽下的双眼比往常更亮。她用手指转着野花细细的茎,薄薄的短斗篷滑到了她的肘部,草帽上宽宽的灰丝带飘到胸前。巴扎罗夫跟在后面,跟平常一样既自信又随意,他满脸的欢喜甚至有几分亲热,但阿尔卡季并不喜欢。巴扎罗夫从牙缝里说了声:“你好!”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而奥金佐娃心不在焉地和阿尔卡季握了握手,也从他旁边走开了。

“你好!”阿尔卡季想……“莫非我们今儿还没见过面吗?”

同类推荐
  • 得不到你

    得不到你

    写一个女孩的成长,童年的苦痛,为生计奔波的大学,还有爱情,刻骨的爱情。女孩子竟然是金牛座的。那么想要付出,付出,爱心特别多。最终还是分了手。
  • 爱情买卖

    爱情买卖

    如果结婚只为了找一个长期饭票,那卖笑是零售,是批发……生活富有富的开心,穷有穷的开心,重要的是开心,而不是富穷。
  • 残梦天堂

    残梦天堂

    说《残梦天堂》以韩柳和崔扬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刻画了一群白衣天使和癌症患者的形象,赞扬了癌症患者在与病魔作斗争时的勇敢、坚强、无畏的精神, 揭示了二十一世纪初期中国癌症患者的生存现状。
  • 恐怖的炸弹

    恐怖的炸弹

    本书为青少年课外阅读读本,通过案情分析、追踪线索、谜案推理等内容来提高青少年读者的逻辑推理能力。
  • 慧心莲

    慧心莲

    “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已经历了20年的难忘岁月。20年,意味着当年呱呱坠地的女婴,已经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妙龄女郎,正焕发着青春的气息与迷人的神来。今年的双年会即以“亭亭玉立二十年,欢庆女性书写成就”为研讨会的主题,这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这次研讨会,首先是一种回顾与检阅,20年来海外华人女性书写的成就几何?其性别文化意义、艺术价值等等体现在哪里,还有哪些不足之处,需要我们客观地、冷静地加以归纳和总结。
热门推荐
  • 夜归者谁

    夜归者谁

    我,是哪种人?传奇却无名,卑劣又高尚,刻薄但多情?我从来不是最正义那一个,自始至终,我所为的不过就是我自己,我身边的小小世界。为了他们,为了我自己,我可以上天入地,不敬鬼神。其实我所为了的,不过心中那一点执念而已。风雪之中,夜归者谁?
  • 曾经也走过

    曾经也走过

    这是一个年轻人短暂的人生经历,在当事人即将离开人世前的回忆当中,他曾经收获的和失去的,都觉得自己能够留下的无法与之比拟。为此,他献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全部。
  • 重生聊斋求道路

    重生聊斋求道路

    一位现代青年因缘巧合被一把剑带入聊斋世界,仙佛神妖,世间的一切逐渐把他引入求道的路途中。剑,降妖除魔之剑…
  • 天鉴之异世纵横

    天鉴之异世纵横

    一块大陆,四个种族,战乱频繁。人族内部三大帝国纠纷不断,贵族与贫民之间等级分化严重。一个少年被一块镜子选中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会如何应对这场乱世纷争!如何带领整片大陆走向另一个辉煌!
  • 历代官制(上)

    历代官制(上)

    由竭宝峰、刘心莲、邢春如、李穆南编著的历史之谜系列丛书共32分册,用来阐述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并揭示古代历史长河角落中最为隐秘的部分。
  • 若你正好喜欢我

    若你正好喜欢我

    “当初是你抛下我的,现在算什么?”某小只愤怒的质问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我爱你”“你还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我爱你”“你还不让我打游戏”“我爱你”“你…”一个柔软的唇瓣堵上了那个碎碎念的小嘴。“我爱你”宠文,欢喜结局。
  • 凤栖梧

    凤栖梧

    内容简介:无情最是帝王家。武则天最宠爱的小女儿御凤公主李悦自幼身患宿疾,遭太平公主猜忌,厌倦了宫廷争斗的她穷尽心力逃出宫闱,遁隐江湖,偶遇神秘清绝的少年郤炀和冷峻疏离的妙手圣医谢君恺。世事变迁,人心难测,她虽贵为公主,却连连被人误解,频遭暗算,怨怼委屈不一而足。何为《御凤诀》?何为冷香谷?江湖恩怨,兵荒战乱,若有似无的情愫,她深陷其中,在患得患失中苦苦徘徊。是喜?是悲?是怨?在这场惊天之迷中,她该何去何从?
  • 艺苑卮言

    艺苑卮言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限时妻约:裴少,我们不约

    限时妻约:裴少,我们不约

    结婚当日,新郎忽然换人。男人宛如天神般从天而降。“你是谁?”她惊慌失措。被问到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连我,都不认识了?”“你疯了?!今天是我和尚阳的婚礼!”她拼命挣脱男人魔性的大手,却被他死死压在墙上动惮不得。“媛媛,我说了,你的男人,只能是我,而你的婚礼,少了谁,恐怕都不能少了我……”三年前,她是骄傲的公主,拒绝了身为穷小子的他。三年后,他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俾睨天下。白色头纱被他掀起,男人扯起一抹优雅邪魅的微笑,“潘媛,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
  • 愿望会成真

    愿望会成真

    毋庸置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一个世界平静太久,腐败侵蚀了正义。需要一次灾难来洗礼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