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省份保和位于菲律宾列岛中部,和内格罗斯岛、宿务岛和雷伊泰岛一道,属于米沙鄢群岛的一部分。现代的旅游书把保和岛比作“热带的一颗宝石”。这里的自然风光无限优美,平缓的小海湾和白色的沙滩点缀着长达260公里的海岸线。这里不仅适合游泳、潜水,还有很多散布岛屿各处的、巴洛克风格的耶稣会教堂可供游客参观。游客来到这里后,还可以尝试着搜寻属于濒危物种的眼镜猴。它是世界上最小的、昼伏夜出的灵长类动物。其体长只有12到12.5厘米,尾巴比身子还长。
然而,在这一地区,并非一切都如此平静安详。南部的棉兰岛是一个长期饱受战乱困扰的地方。在过去30年中,动荡不安的局势已经导致120000人死亡。新人民军已经在棉兰和保和进行了31年的斗争。摩洛民族解放阵线活跃于棉兰岛南部。这些摩洛族人以勇猛善战著称。在这一区域活动的伊斯兰恐怖组织同样十分可怕。其中,伊斯兰祈祷团与阿布沙耶夫组织以及基地组织有联系。他们曾经绑架、杀害过西方游客。
1744年,一个名叫达戈辉的人带领3000名追随者,进入岛内沟壑纵横的群山,建立了一个独立共和国。此后,保和岛便进入了动荡不安的岁月。85年来,20任西班牙总督都无法驱逐这支叛军。它因此成了世界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叛乱之一。
在达戈辉精神的鼓舞下,菲律宾人奋起反抗,从西班牙以及后来美帝国主义的支配下挣脱出来。在整个20世纪,达戈辉一直被菲律宾叛军奉为典范,他的名字成了他们集结的口号。然而,在意识形态上,达戈辉与摩洛民族解放阵线、新人民军、阿布沙耶夫组织以及伊斯兰祈祷团并没有多少共同之处。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前,游击队作战的对象竟然是弗朗西斯科·达戈辉的子孙后代。
主奴易位
保和岛居民的祖先据说是仅仅比西班牙人早一步到达这里的最后一批菲律宾人。他们被称为“马鲛”或者“纹身的鱼”。考古证据显示,13世纪,保和是一个贸易中心。在保和周围出土的陶瓷碎片和其他手工制品上发现的和明王朝有关的图案显示,这里与外界的接触可能一直都很频繁。
1521年,随着麦哲伦的到来,保和开始受到西方的影响。麦哲伦和他的船员是第一批抵达菲律宾的欧洲人。后来,因为与当地酋长或首领发生一场争执,他在宿务被杀。他们到达保和岛时,可能登陆过,也有可能只是绕了过去。不管怎么样,他的这一发现吸引了其他远征队的到来。1562年,加西亚·约弗雷·罗阿西亚被派到这里,探究麦哲伦的发现是否有利可图,保和岛自此更加受到外界注意。然而,这支远征队遭到飓风袭击,船只被摧毁。一艘名为“圣玛丽”号的船在棉兰岛北部的海岸搁浅,存活下来的船员都成了奴隶。其中,有一人被卖给了一位名叫斯卡图那的保和人首领。这成了保和人和西班牙人接触的首份记录。不久之后,主奴关系就颠倒了。
1565年,米格尔·洛佩兹·黎牙实比船长带领一支由4艘船和400名船员组成的船队,由墨西哥向西出发,开始了西班牙对菲律宾的征服。跟随黎牙实比的是一位名叫安德烈斯·乌尔达尼塔的天主教传教士、4名奥古斯丁修士会牧师和一名辅理修士。乌尔达尼塔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曾经担任过军事将领和远征队队长。1526年,西班牙登陆菲律宾的计划流产之后,他侥幸逃命,并开始对战争感到厌倦。于是,他进入了一家修道院。1565年,当黎牙实比请他担任远征队队长时,他答应了,但前提是授予他“印第安人保护者”的称号,因为他试图开启一项使命,尽快让当地的菲律宾人皈依基督教。
黎牙实比和乌尔达尼塔从一开始就发现自己面临重重的困难。在宿务这个麦哲伦曾经被杀害的地方,他们遭到当地人的敌视,只好转向保和岛。在那里,这些西班牙人又险些被杀死。通过给他们当翻译的当地马来向导,他们得知,原来,1563年,来自摩鹿加群岛的葡萄牙人袭击、掠夺了保和及周围的岛屿,抓走或杀死的当地人多达1000人。
黎牙实比向当地人解释说,自己不是葡萄牙人,他的到来是出于和平的使命。3月16日,他会见了当地的酋长,并和土著国王举行了一场歃血为盟的仪式:双方都把自己的手臂割破,将彼此的血液交融在一起。这预示两个民族的友谊将万古长青。这一事件被做成了雕塑,并且,保和岛每年都要举行“一滴血”仪式以表示纪念。
坦布罗特的挑战
在接下来的100年里,西班牙的控制范围逐渐扩大到蔚蓝的海域和青翠的菲律宾群岛。他们对菲律宾人的看法就如同葡萄牙对日本人的看法一样,都认为自己眼前的这些当地人有着内在、深邃的宗教情感,他们对宗教的那种激情、狂热和投入在欧洲十分鲜见。17世纪初,来到这里的传教士总计大约有130人。他们分别来自四个天主教修道会:奥古斯丁修士会、方济各会、多明我会和耶稣会。这几大派别都想夺得对当地人的精神控制权。他们传教的对象可能多达700000人。据教会的文献记载,其中,有一半人在1600年之前就已经皈依基督教。
为了防止传教士之间相互竞争,几大教派在这些岛屿之间划分出各自的势力范围。保和岛被划归耶稣会。然而,到了17世纪,当地人最初的宗教狂热开始消退,并让位于反叛的激情。他们原来一直沿袭自己的旧传统,以一个叫“巴朗盖”的小单位聚居。每一个巴朗盖有大约200人、一块领地和一名酋长。现在,西班牙人却强迫他们住到由数个小村庄围绕着教堂和中心集市而建的归化区。一向自由自在的菲律宾人这才看出,这些西班牙人和传教士既非朋友也非保护者,而是奴役自己的征服者。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无非是破坏岛上居民生活的传统纽带。
1622年,保和当地一位名叫坦布罗特的巫师决定不再继续住在西班牙人指定的地方,不再膜拜耶稣会要他们尊奉的上帝。他要赶走西班牙人,让当地居民重新信奉原来的神灵。有一次,趁着西班牙人离开保和,到宿务为备受崇敬的耶稣传教士弗朗西斯·泽维尔举行宣福礼时,2000名当地人在坦布罗特带领下举兵造反。正在宿务的西班牙人得知此事后,派兵赶回保和。双方交战正酣之际,突然雷雨交加。这仿佛是上天在帮助坦布罗特,他带领起义军击退了西班牙人及其菲律宾盟军。
大约过了6个月,起义军又赢得了第二场胜利。然而,不久之后,一群武装人员闯入营地,坦布罗特遭到暗杀。保和当地流传的说法是,这一群人是西班牙传教士。
群龙无首的起义军很快就解散了,但反抗仍在继续。1663年,一位名叫塔帕的神秘主义者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在当地的宗教实践中融入了天主教的圣餐仪式。塔帕穿着女人的衣服。他宣称,他本人是“全能的神”,和他一道起义的同伴中,有两个人分别是耶稣和圣灵,另一位女同伴则是圣母玛丽亚。塔帕和他的追随者用长矛杀死了一名传教士,并对归化区展开“打完就跑”的游击战。但是,起义当年就遭到西班牙统治者彻底的镇压。“圣父”、“圣子”和“圣灵”被活生生地投去喂了鳄鱼,“圣母玛丽亚”则人头落地。
撒格里诺·圣德里加斯之死
18世纪中期,西班牙已经在菲律宾各地建立了稳固的统治。他们在保和建立了6个归化区。每一个归化区都有一座用石头建成的教堂。保和人被西班牙统治者逐出巴朗盖,并被课以重税。
在这些归化区中,有一个小镇叫印那邦加。那里住着一位名叫弗朗西斯科·圣德里加斯的年轻人和他的兄弟撒格里诺。他们的出生已经无记录可查,他们家在1744年之前的情况,人们也不得而知。他们进入我们视野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并且很快就成为了一个象征符号。
撒格里诺是印那邦加的一名警察。印那邦加当时处于耶稣会牧师加斯帕·莫拉里斯实际控制之下。在这些西班牙殖民地,国家和教会在职能上经常是交叉的。莫拉里斯神父派撒格里诺前往保和山区,抓捕从自己耕种的农田逃逸的一个当地人。有人说,这个人是一名小偷;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不堪忍受一名西班牙工头严酷的管制而已。
撒格里诺奉命行事,展开追捕行动,但却在与这个当地人的决斗中丧生。弗朗西斯科接到噩耗后,离开了印那邦加,上山寻找兄弟的尸体。然而,当他把尸体运回印那邦加,请求牧师埋葬时,莫拉里斯神父却拒绝了,理由是撒格里诺是在决斗中丧生,而决斗是教会所禁止的。死于不可饶恕的罪恶之人是不能埋葬在圣地的。
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撒格里诺成了一名逃犯、一个背叛基督教信仰的人。莫拉里斯派出一名警察去抓捕他。撒格里诺在自己被杀之前,杀死了这名警察。这个版本无法得到大多数资料的证实。假如撒格里诺并非逃犯,那么,莫拉里斯拒绝埋葬在执行自己委派的任务中以身殉职的撒格里诺,则显得惊人的愚蠢和傲慢。
弗朗西斯科将兄弟的尸体在教堂门口停放了三天,但莫拉里斯拒绝让步。最终,弗朗西斯科只能自己亲手将他的兄弟埋葬。他愤怒至极,拒绝继续向这位西班牙人纳税,并开始同亲戚朋友商讨反叛事宜。1744年,在大约6个月的时间里,他聚集了将近3000名男女。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向接近保和岛东北部海岸的绵延的群山进发。
轻柔的风
一开始,弗朗西斯科领导的这场起义,在某种程度上说,其实相当于撤退。他和他的追随者仅仅是以离开来宣示独立。他们拒绝向西班牙人纳税,拒绝臣服于天主教牧师。在弗朗西斯科的指挥下,这些保和人挖掘巨大的沟壕,在上面堆积岩石,建造城垛。每个家庭都建起了房屋,在周围的森林里开荒造田,种植农作物。
但是,弗朗西斯科仍然渴望复仇。1745年1月,他带领部下袭击了一个归化区,杀死了意大利耶稣会牧师朱塞佩·伦巴第神父。接着,他们转战印那邦加,杀死了莫拉里斯神父。他们还劫掠了圣泽维尔的耶稣会的种植园,抢走牲畜、粮食和银子后,逃之夭夭。
西班牙殖民者终于采取行动了。1747年,他们派出了一支远征队深入山区,同弗朗西斯科带领的起义军作战,但很快就被击退。西班牙军官唐·佩德罗·莱邱加派出了一小支精锐部队,试图刺杀弗朗西斯科,但再次遭到挫败。随后,西班牙人被迫撤退。
由于这一次胜利,再加上弗朗西斯科对西班牙占领区的持续进攻,人们开始称他为“达戈辉”。这个名字由塔加拉族语的“护身符”和宿务语的“轻柔的风”结合而成,因为在人们看来,弗朗西斯科的行踪就像一阵风,飘忽不定,来无影去无踪。人们普遍认为,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如同其他成功的革命人士一样,弗朗西斯科逐渐变成了一个神话。他的人格魅力吸引越来越多的人不顾离家在外的艰难涌向深山,加入他的反叛队伍。
一任又一任的西班牙总督派出一拨又一拨的远征军讨伐达戈辉,但都惨遭失败。有趣的是,达戈辉发动的这场起义和法国、中国、美国的革命不同,他的目的不在于接管整个国家。尽管他持续地发动进攻,但主要目的却是留在山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他最初复仇的愿望得到实现,起义的目的就不过是同西班牙统治者保持距离,以获得喘息的空间。他们是为自由,而且,仅仅是为自由而战。
专门研究起义的历史学家雷纳托·康斯坦丁诺指出,这场起义的重要意义和成功的最好体现是,政府和教会不断做出努力,试图与达戈辉进行谈判。由于无法击败他,西班牙人承诺赦免他和他的追随者,以求和他展开对话。宿务大主教莱恩·厄斯皮勒塔在和达戈辉会面时,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妥协。他承诺,在保和,他将用世俗牧师来取代耶稣会会士。然而,达戈辉仍然拒绝出山。18世纪末,耶稣会士被召回西班牙后,他们的位置被奥古斯丁会取代。奥古斯丁会派出了代表,深入山中和达戈辉面谈。达戈辉很有礼貌地会见并告诉他,自己的人民正过着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他们没有理由离开。
此后不久,大体是在19世纪初,弗朗西斯科·达戈辉去世了。他的墓地由于这次起义而变得无比神圣。
19世纪20年代中期,聚集在这个山间据点的男女老幼已达30000人。西班牙人再也无法容忍他们继续这样下去。此时,美国和法国革命爆发。1810年,墨西哥也爆发了反抗西班牙统治者的起义。
西班牙人决定倾全力夺回对保和的控制权。他们组建了一支西班牙—菲律宾的联军,在新任总督玛里安诺·里卡佛特的率领下,对保和岛发动袭击。经过一年的激战,双方皆死伤数百人。西班牙人攻入山区,包围了剩余的起义军。经过持续不断的战斗,这些起义军已是筋疲力尽、饥渴交加。在西班牙人火炮的攻击下,他们被驱赶进一个山洞,拒绝投降的人全部被杀死。为纪念这最后的一场战斗,人们竖立了一块纪念碑。在山洞的泥土下面,至今还埋葬着这批起义者的遗骨。
也许是出于敬畏,也许是出于害怕,西班牙殖民者对投降的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友善。他们宣称,大约有19000名男女老幼被重新安置在保和以及周围的岛屿上。
达戈辉的继任者
保和和菲律宾其他地方的反抗并没有终止。19世纪,这些地方又相继爆发了几场叛乱。1872年,三位菲律宾牧师在甲米地发动了一场起义,虽然遭到西班牙人血腥的镇压,但却激发了约瑟·黎萨尔起兵反抗西班牙统治者和修士们的滥权。当时,这些修士阻止菲律宾牧师担任教会要职,并把教区当做自己的私人封地,甚至还对儿童进行性侵犯。1896年,当黎萨尔被处决时,菲律宾已经处于火山口上。
1896年,西班牙被美国击败后,被迫割让菲律宾。此时,菲律宾的革命者已经占领了首都马尼拉之外的其他地区。最初,菲律宾人欢迎美国人的到来。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美国人到来的目的无非是征服和控制这个国家。在一次违背美国占领军的意愿而举行的宪法大会上,菲律宾人宣布埃米利奥·阿奎奈尔多将军为他们的总统。在同西班牙殖民者的战斗中曾经和美国人一起并肩作战的埃米利奥随之被美国麦金莱政府宣判为“非法的强盗”。一场将持续10年之久的反叛随后爆发。
1900年,起义军在保和组织了一场针对亨利·黑尔统帅的美国军队的抵抗运动,由此引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这些游击队员藏身到达戈辉军队曾经驻扎的山区腹地。美国人烧毁了20座保和村镇,杀死了几百人后,强迫起义军投降。这一幕在当时的菲律宾一再上演。
“二战”结束不久,菲律宾获得了独立。保和岛的发展一直落后于菲律宾其他地区,原因之一是保和人有着为独立而浴血奋战的历史,他们不喜欢大的土地所有者和商人,或者,任何权力似乎变得过大的人。
今天,保和的印那邦加镇是弗朗西斯科·达戈辉市立医院的所在地。在马哥堂堂镇上,菲律宾历史委员会树立了一块纪念碑,地点就在起义军最终被镇压的山洞附近。在达戈辉死后的两个世纪里,他一直被菲律宾人民视为守护自由的惠风、一个奋起反抗压迫的符号。在科里吉多岛上,有一座菲律宾英雄纪念堂,纪念发生在其他岛屿上的、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争,包括在“二战”期间美国对日本的抵抗。里面有一幅关于弗朗西斯科·达戈辉的壁画。在这幅壁画上,他举起拳头,带领起义军投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