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像受丈夫虐待的女人的眼泪一样流淌着,伴随着如诉如泣的雨声,这个氛围很容易产生悲剧灵感。我专心致志地写一篇小说,写到“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她低声啜泣着,埋怨老天爷的不公……”
“砰砰”,有人敲门,小心翼翼的。
我沉浸在自己小说的氛围里,没有听见。“啪啪”,敲门声大了一些,终于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以为是同事,大声说,想进就进,装什么文明人儿。
一个瘦骨伶仃的人裹挟着风雨挤进门来,轻飘飘的,似乎脚下爬满了蚂蚁不忍心去踩。
我说,你找谁?
他温和地笑笑,将水淋淋的雨伞放在墙角,轻声细语地说,找你啊。
我说,我不认识你啊。
他笑得愈加灿烂如花,我认识你啊,李局长。
哦,我忘记交代了,局长正好外出开会,交代我写一篇调研报告,为了给我创造一个能专心致志写作的空间,让我用他的电脑,就这样,我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局长的宝座上。写完局长的调研报告之后,假公济私地写起了小说。
我说,你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局长。
他诡秘地笑着说,您就甭谦虚了,您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您如果不是局长,谁还配当局长呢?
来客把手里拎着的袋子轻轻放在茶几下面,毫不见外地用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很自然地把我水杯里的水添满,然后才坐在沙发上。他真是瘦得可怜,活像沙发上立了根竹竿。他掏出一盒“软中华”,弹出一支,不由分说地递给我,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笔直的火苗已经在我的面前。我被动地点燃,抽了两口便按灭了。
他微微笑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打量稀有动物似的,打量得我心里直发毛。打量许久,才深有感触地说,都是父母所生,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我说,我的长相没吓着你吧?他说,怎么没有?的确吓着我了。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长成这样的。他很认真地说,我说您怎么这么面熟呢,像陌生的老熟人,您长得太像领导了!我说,我自己长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你让我无地自容了。
我说,你不是专门来夸我长相来的吧?瘦竹竿略显羞涩地说,李局,我知道您很忙,不忍心打扰您,可是这事儿非您莫属。我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局长,只是个普通的办事员。他说,李局长,您真会开玩笑。
瘦竹竿是一家私营企业主,想申请一笔技术改造拨款。市政府有文件,规定凡属高科技项目,不分企业性质,均可获得财政支持。我说,局长开会去了,很忙,你过些天再来吧。他说,是啊,局长不忙谁忙呢,李局长,您就别再隐瞒身份了,您是我们市大名鼎鼎的人物,如雷贯耳,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您的光辉形象呢。我说,我在给局长写报告呢,你说的事我帮不了你,局长开会,过两天就回来了,两天后你再来。现在你就别打扰我了,算我求你了。他喟叹道,局长亲自动手写报告,真是不易啊。我说,我真的不是局长,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他狡黠地笑着说,我认定了,您就是局长,局长的座位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坐的。
瘦竹竿一支烟抽完,站起来说,李局,您忙,我就不占用您的时间了。他来到我身边,迅速丢下一个信封说,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没等我回过神来,瘦竹竿已无影无踪,幽灵般地消失了。
我的精力再也集中不起来了,看着茶几边的袋子和桌上的信封犯了难。想想,还是找我的同事们讨教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林笑着说,局长大人视察工作来了,哟,还提着慰问品呢。我说,我都快愁死了,你们可要帮帮我!
听了我的诉说,我的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小水说,管他呢,先看看是些什么东西。袋子里有两条“软中华”,两瓶“水井坊”,四筒极品毛尖。小林羡慕地说,真丰富,真大方。白洁说,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感叹个什么劲儿。小林说,酒和茶叶归科长,这烟么,我们就打土豪分田地了。科长训斥说,想什么呢,这些东西,好吃难消化,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小林说,信封里的东西我们就不动了,太危险。烟酒茶不分家,又是不义之财,取之何妨?科长大怒,混账话!马上把东西给我拎走。我惴惴不安地问,拎到哪儿去?科长说,废话,自然拎回局长办公室了。我说,局长回来我怎么说?科长说,不等局长回来,送礼人就来了!
果然不出科长所料,回到局长办公室不多一会儿,门就震响了,这次不是小心翼翼,而是理直气壮的声音:嗵嗵嗵。
没等我说请进,门就推开了,瘦竹竿如入无人之境,绷着脸拎起纸袋,径直走到我的面前,说,给你的信封呢?
我急忙把鼓囊囊信封递给他,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也没看看里面装了多少钱。
瘦竹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不是局长,坐在局长的座位上干嘛,充什么大头蒜!我冲他怒吼,你以为老子愿意坐吗?他蔑视地看我一眼,彬彬有礼地说,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的长相,哪点儿像局长!
还没有等到我想出有力反击的话,他把门摔得“嘭”的一声巨响,怒气冲冲地走了。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