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司机大老崔是个大胖子,腆着啤酒肚,爱开玩笑,我们都称他司长,厅局级干部。每逢此时,大老崔就将手指竖在唇间,一本正经地说,嘘,千万不要让局长听见,否则以为俺想篡权呢。小林说,你比局长还高一个级别呢,你为他把握方向路线呢。大老崔说,林子呐,你就好好糟践我大老崔吧。
大老崔擦着车,与小林开着玩笑,突然有人冲着大老崔喊,领导!大老崔转过身,是一位老大爷,满脸沟壑纵横交错,像龟裂的黄土地。大老崔问,老大爷,您找谁啊?老大爷说,就找你啊。大老崔说,找我,我不认识您呀。老大爷说,你是领导,我不找你我找谁!大老崔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领导?老大爷,您弄错了。老大爷坚定地说,没错,你就是领导。大老崔张开两手说,大爷,我真不是什么领导,我就是一车夫罢了。老大爷说,你就甭哄我了,刚才这位同志还叫您司长呢。
大老崔哭笑不得,求助地指着小林说,您老不信,问问他,他是正经八百的国家公务员。小林严肃地说,老大爷,您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司长,正厅级干部呢。大老崔气哼哼地瞪了小林一眼说,好你个林子,你就给我上眼药吧。老大爷说,领导,你就别再推三阻四了,你就听我说两句,就说两句行不行?说完我立马就走。
大老崔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闲着也是闲着,就听您老叨叨两句。老大爷说,俺儿子在小煤矿挖煤,出现透水事故,十五个年轻后生全都没有上来。十五个年轻后生啊,领导!俺找煤老板,这个丧尽天良的黑心贼跑了。俺找煤管局,那里的领导说,那是私人小煤矿,啥证也没有,属于啥非法开采,不归他们管。俺跑了很多地方,大大小小领导见了不知多少,都把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俺那个媳妇刚生了孩子,今年的种子到现在还没有下地,俺这一家老小咋活呀!老大爷说着,抑制不住地哭了。小林收起笑脸,同情地说,老大爷,这事儿是不归他管,我给您说个办法,您回去找人写个状子,等市长的车出来,您老就跪在路中央拦车喊冤。
老大爷擦了一把眼泪说,俺知道你们这些当官儿的都官官相护。放着现成的菩萨不拜,你把俺往市长那儿支,俺知道市长坐的是那台乌龟壳!
大老崔突然严肃起来,挺直身子说,老大爷,您说的话我记住了。他沉吟了一下说,您最好还是写个材料来,我想办法给您转上去。小林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大老崔,大老崔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小林庄重地说,老大爷,您今天是遇着好人了。这样吧,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您跟我到办公室,您口述,我帮您写材料,写好了,帮您转上去!
老大爷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俺那苦命的娃啊,俺今天可找着真正的清官了,事情解决了,你在地底下也能安生了。
正说着,办公室秘书出来喊,大老崔,局长要去省城,准备好了没有?大老崔连忙答应,好了,好了!转回头很首长地对老大爷说,老大爷,您先跟这位林同志上去,我一定负责任地把您的事情反映上去。
小林把老大爷领进办公室,讲了他的遭遇,大家都很气愤。科长指示我说,张章,你出手快,你写,写完我们大家帮助润色。在老大爷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声中,我义愤填膺地敲打键盘,一会儿功夫,《十五名矿工惨死,黑心矿主逃遁》的申诉材料问世了。科长认真看过,改了几处。小水看罢击节赞叹道,好!白洁说,给我存个软盘,我有一个同学在省报社会新闻栏目,我给他发个电子邮件过去……
我的杰作经编辑修改后在省报很醒目的位置发表了,并加了编者按。省委书记看到这篇报道,拍案而起,愤怒地说,简直是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
省委书记发怒了,各厅局委自然不敢怠慢。事故处理雷厉风行,逃跑的煤老板缉拿归案(其实也没跑多远,是和矿难家属们打游击战),死难矿工赔偿金很快到位。
一天清早,大老崔刚拐出机关大楼,忽然被一群人挡住。告状的那位老大爷跪在马路中间,双手高擎着一面“为民做主”的匾额。大老崔顾不得局长坐在车上,停下车,扶起老大爷。顷刻间,道路两边鞭炮齐鸣,大老崔禁不住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