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文明的触角。
在太古洪荒时代,地上是没有路的。
自从我们的祖先脱离了灵长目而成为人类以后,就没有一天停止过和道路打交道,人类的历史在一定的程度上就 是一部开辟道路的历史,这种奋斗至今也没有停息。上古的人类披荆斩棘是在寻求生路,丝绸之路上迎着风沙雨雪的驼队踩出的是贸易之路,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开辟的是友谊之路,我们造出了飞机轮船是征服蓝天大海之路,宇宙飞船航天飞机画出的轨迹是通向太空之路……道路时时伴随 着我们,也影响着我们,人们把改变生存境遇叫找出路,把与敌人决一死战叫做杀开一条血路,把创造性的思维叫做新的思路,以至于与我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一些事物我们都自然而然地把它们和道路联系在一起而冠之以电器线路、自来水煤气管路等等的名称,甚至就连王公贵胄元首总统们不是也常常把“寻求新的外交途径”这 样的话挂在嘴边么?这“途径”不也是道路的书面语么?足见道路对于人类思维形成的影响。
我们祖先在道路上也曾经辉煌过,这些辉煌至今仍足以令世人惊叹不已,看看秦岭和三峡的古栈道,你就会深深感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真正含义,在那些猿猴和山羊也无法行走的地方硬是辟出一条路来,如果把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考虑进去加以对比,那就决不比今天造一架宇宙飞船更容易一些,那是需要多么奇特的想象力、多么敢于藐视一切艰难的大无畏精神哟!还有,七十年代在西安考古发现了唐代长安的大道遗迹,路面竟有一百六十多米宽,足足是两个北京长安街的宽度,这在全世界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了。这样津津乐道我们历史上的辉煌是不是有点“我祖上比你阔多了”之嫌呢?那么就此打住吧。
然而我们不是阿Q,我们知道自从明代后期特别是近百年来,在世界经济发展的田径场上,身边的选手们一个个迅速超越了我们,当列强的坚船利炮敲开了国门的时候,我们的爱国者还虔诚地相信只要口中念叨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能刀枪不入而在敌人的枪弹下尸体枕藉;当洲际导弹带着几千万吨当量的核弹头而命中误差只有十多米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只要把工厂建在山沟里敌人便无可奈何;当联盟号宇宙飞船和礼炮号空间站在太空实现对接的时候,我们的公社社员还悠哉游哉唱着“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漫步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当英吉利海底隧道把大不列颠本土和欧洲大陆连成一体的时候,我们的农村青年还按捺不住拥有一辆自行车的兴奋而用红红绿绿的塑料条把车子通身缠绕得像一个新嫁娘……如此历数我们的落后现状是否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民族虚无主义之嫌呢?那么就此打住吧。
然而我们不是民族虚无主义者,我们是实事求是主义者。
当二十世纪只剩下最后二十年的时候,我们好像是龟兔赛跑中睡了一觉而终于醒来了的兔子,而对着眼前变化了的世界,经过短暂的惊愕和茫然之后,我们奋起直追了。人类的竞争不同于龟兔赛跑的最大特点就是它没有终点。曾几何时,当年 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哪里去了?古印度古埃及文明哪里去了?像一首歌唱的那样“早已随风轻轻散去”了,十八世纪曾经盛极一时的大英帝国的霸权哪里去了?西班牙葡萄牙强大的海上优势哪里去了?不是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么?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可能永远逞雄于世界,正如同一个运动员不可能永远当冠军一样,它总有一个由盛到衰或者由衰到盛的过程。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次基辛格和一位记者的对话。记者问他你认为美国在当今世界上头号经济强国的地位是否有一天会被别的国家所取代?基辛格略谓,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这一点,但作一个政治家,我将力图使这一天晚一点到来。基辛格真不愧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因为他尊重规律,他实事求是。事实正是如此,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在世界这个大舞台上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主要角色不断地变换着。然而有一点却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走在世界最前面的国家和民族 一定是具有奋发图强励精图治精神的。封闭、保守、懒惰、安逸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圆圆的地球真像一个环形的田径场,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周而复始,大家遵循着游戏规则公平地竞争着,“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和古印度古埃及巴比伦一样曾经有过辉煌的汉唐文明,然而这些衰落了的文明至今还没有一个复兴的先例。那么,我们中华民族能不能创造这样一个复兴的奇迹呢?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是完全可能的。月盈极则亏亏极则盈,潮涨极则落落极则涨。纵观历史,我国近百年来可谓亏极落极,曾经几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连我们的国歌都唱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要“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那么,我们今天开始走上了复兴之路不是合情合理的事么?当然,国家中兴之举决不是喊喊“十五年内超英赶美”这样的口号就能奏效的,那要靠正确的政治路线,靠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靠脚踏实地的苦干实干。
话是不是说得远了一点?那就还是言归正传回到关于道路的话题上来吧。
从我们国家上上下下一致认识到社会主义就是要国富民强这样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之后,我们就同心同德地开始向贫穷落后宣战了。然而道路始终是一个困扰我们经济发展的难题。这些年来,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要想富先修路”恐怕是使用最多的一句民谚。于是,我们修了京九铁路,我们开辟了无数条新的航路和高速公路。就说我们山西吧,全省人民发愤图强,硬是节衣缩食修了一条太旧高速公路。而且县县乡乡村村都在修路。连锡崖沟这样被大山包围的小小山村奋战了几十年最终也修了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突围之路。和锡崖沟一样,在太行山区的腹地,还有一个地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小山村——左权县的羊角乡,他们也修了一条路。
羊角乡修的这条名为黄泽关公路全长只有9.5公里,然而这却是一条极不平凡的道路。这个山西省最东面的小小山村与河北省武安县遥遥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因为没有路,要想到武安去,就要先坐汽车到阳泉,再坐火车出省到河北,再转车才能到武安。这真是大自然的一个恶作剧。于是羊角乡的人们不知火车是什么样子,房子怎能十几层摞在一起;于是羊角乡盛产的花椒、核桃、山药蛋卖不出去,生了虫子烂掉了;于是,心眼活络的一些年轻人向大山望了最后一眼到外面去闯世界了……,没有路就没有文明,没有文明就没有富裕。羊角乡的人们意识到了一定要开一条通向文明通向富裕的道路。1988年,他们向太行山宣战了,全乡4000名劳力硬是用一根钢钎一根扁担、一副肩膀,投工60万个,挖土53万方!为了路,瓦缸村村委主任郭乃平拿出准备自己结婚的3万元;为了路,抗日杀敌老英雄刘二堂组成了三人父子兵一家人修了300多米,最后自己累倒在路上;为了路,下庄乡即将退休的调研员姚何金几年里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终于牺牲在工地上;为了路,省委办公厅扶贫工作队来到了羊角,全力以赴支持了乡民的修路壮举,省委常委、秘书长武正国百忙之中先后八次来到羊角指导参与修路工作。上下一致,同心戮力,道路终于修通了。当一辆辆汽车满载着羊角乡的土特产沿着新修的公路风驰电掣从门前闪过,当羊角的村民们第一次坐上汽车走出大山看到外面 的精彩世界,当这条他们一锤一凿修成的道路终于给他们带来了富裕带来了欢乐的时候,我们看到羊角乡的人们笑了,笑得那么甜蜜,笑得那么自豪。我们看到羊角乡的人们眼睛里闪着亮,他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
我们常常把铁路公路干线比做大动脉,那么,黄泽关公路只不过是一条微细血管而已。然而就是这许许多多微细血管的存在,才使我们整个社会的机体运转自如充满活力。这条只有9.5公里原黄泽关公路使羊角乡这块组织呈现了新的生机。羊角乡的人们从这里走出大山,走上了国道,走上了高速公路,和外面的世界和现代文明连在一起了。
路是文明的触角。当我们这块土地上所有像羊角乡的地方都能用自己的双手推开大山的阻隔,让这文明的延伸到自己的家门前的时候,我们民族的物质精神文明必将跃上一个新的高度。
(原载《火花》199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