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竹坐了一会儿,觉得房间内酒意越浓,就起身去推开窗户看外面,只见街市中的行人三三两两的会路过结伴而行,多是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是背井离乡之人。
起先她还不在意,多了之后她就起疑了,待到两人兴致稍减,就问道:“卫大哥,你看楼下似乎有不少外乡人,形容狼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卫皞站起身来,立在床边去看,身上淡淡的酒味儿,他苦笑一声:“之前不是说东南大旱,想必就是来自那里的流民了。”
“都这样了,难道当地的官府就不出来管管这事儿吗,毕竟是牵扯到民生呢。”
“怎么管?竹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官税总是要收的,倘若东南的官员想要升迁,那么他才不管当地百姓的死活,只管一层一层的压下去就是了。”如松不知道何时也站在窗边,酒意去了三分,冷声道。
“像这样寅吃卯粮,饮鸩止渴,把根本都丢了那能成吗?”
“赋税征收上来了,官员高升就足够,烂摊子自有后来人收拾,百姓之命本就卑贱,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自有后来人……”卫皞闻言声音也淡了几分,微微地摇了摇头,“分明是国之根本,却偏偏推说天地不仁。”
命如草芥吗?
如竹回头看屋里拜访的几盆君子兰,她上前无意识的摸着翠绿欲滴的叶片,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宣州的军中伙房,唯一所求的不过是活下去,脱离如蝼蚁一般的生活。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别人这可怜的样子,还是想起那些辛苦和毫无希望的日子,她心中莫名的觉得一阵难过。
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不想再去看,也不忍再去看。看着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她捂着脸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
卫皞见她这样,有些意外,咳了几声道:“这才只是开始,我看此事儿有愈演愈烈之势,到时候益州管事之人自然不会眼见流民扰乱此地的,到时候会施粥救助的,宣州前些年也是有先例的。”
如竹放下手,看向如松,如松点点头道:“其实这事儿,地方官请奏之后,前前后后的审批下来最快也得一月有余,因此批下来之时,流民就已经形成规模,不得不进行镇压,也是无奈之举。”
如竹看着他微笑:“哥哥这样解释,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自古大仁不仁,如果一个能做事儿的官因此而丢了官位,那会是此地更大的损失,所以断断不可,不问而取,事事请示上峰,等待圣上明断才是。”
“虽说弊端也有,但也唯有此途才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天下人都如竹儿这般明理,那还哪有这么些麻烦事儿。”
“哥说的没错,天下的人不是人人都如同我能在这里吃着美味佳肴,喝着陈年佳酿,欣赏着名流笛音,只因为我没有感同身受,才会说出那样通情达理的话来。从古至今,从来都是官逼民反,没有见到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要背井离乡讨生活的,流落在外的,往往都是最苦最底层的人,没有生路了,但凡能忍耐,就绝不会轻言放弃自己的窝。”如竹单手托腮,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掩袖而饮。入口觉得有些辛辣,她皱眉又饮了一杯茶,这才压下心头的那阵不耐,摇头晃脑地低声道:“哥你只说了其一,其二是赈灾的粮钱被层层盘剥,真正能送到灾民流民手中的只剩下十之二三而已,所谓杯水车薪,天灾之中,也有人祸吧。”
如松卫皞闻言一凛,急忙落座。如松将她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呵斥道:“此话儿你以后不许再说,枉招灾祸,我竟不知道,你连这些都知晓,看来在宣州军营中,你学会了不少东西,这些事儿是不能改变的,说出来又不能料理,何必图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哥哥们的雅兴了,这就回璧合观中自省。”她看如松一脸愠色,咬咬嘴唇低声轻道,心中觉得恼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受到这么大的触动。明明人微言轻,如果没有解决的办法,可不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必,你这样不宜回去,我看你今天就随着我们去游玩花船为妙,旁的事情不必多想,过几天事情办完了我同你一起回去,否则你在观中再口出此言,谁还能回护着你,卫兄,我现在修书一封,烦请你让人送到璧合观管事道人那里,待到回去之后,奉香之事我同你一起,一日四个时辰,缺几次,就跪拜奉香多久,已示忏悔之意,想必上仙也能原谅。”
“我……”如竹闻言眼睛一直盯着如松,不满之意更盛,难道她说错了吗?
“竹儿,有些话是……”卫皞用食指放在自己唇边,他摇摇头,眼中却闪着别样的喜色。遂又放下手指,淡淡道:“直到有一天,你脚踏实地的行动,解决掉这个问题,你的这些义愤填膺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慰。”
“二哥,我觉得乏了,还是先行回观中吧。”如竹垂首敛目,“我……我不想在城中。”
“是吗,你难道不想看看,益州这繁华的夜晚之下掩盖着怎样的世界呢,你的愤懑竟然让你不敢继续知晓了吗?”
“哥,我不想去,你又何必勉强。”
“这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肯同其他的大家闺秀一般交际,学习女德女戒,那些书你翻都不曾翻过,几个月里却看了六本话本,三册图志,还做了不少笔记。你不和她们交往,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你怎么观察她们,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
“既然你想迈出这一步,我们不妨一起看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男儿生而在世,顶天立地,岂能贪苟且之安,如能想办法避免益州再爆发流民暴乱,路有饿殍,那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花船之上的多是富贵人家,你不妨多多结交,以便以后能够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方便行事,毕竟我们不是在宣州,你还能做你的知府小姐,我也不是那个宣州知府的二公子。”
“既如此,我卫皞自然当仁不让,要出一份绵薄之力!”
“哼,你以为你躲过的吗?”
“好吧,倘若此事儿我们能尽力周旋,避免益州因东南流民灾民再起民愤,再添孤魂,这才是真正的还愿,道祖又怎会责怪。”说到这儿,她哀怨地看着如松:“二哥,你刚才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
“你这丫头,如此莽撞,难道不该给些教训吗!”
“……”
“其实花船之行,本想着能为卫兄打开些关节,但若是能将此事儿办成,那才真的是大功一件。”
“许兄,此事儿若是需要我卫皞出钱出力,我绝不推脱。”卫皞给许家兄妹斟上酒,自己则抬首一饮而尽。
“卫兄如此慷慨……”
“你我兄弟,不用多说。”如松正要说什么,卫皞将酒捧在他手边道:“尽在此杯。”
……
如竹看着两人你推我送的,一副仗义往来的姿态,忍不住敲敲桌子,轻咳了两声:“哥,给管事道长的信儿还没写呢。”
“……我这就写。”
“……还是我来写吧,卫大哥你们俩在客栈中歇息一会儿,不要到了花船,人也成了醉猫,那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我们现在可是要寻找契机呢。”
卫皞点点头道:“卫家在这里有产业,离这儿不远,我们不妨在那里休整一番。”
“这样也好,客栈始终有所不便。”如松闻言赞同。
如竹一摊手,扁着嘴不停颔首,一副受尽委屈不得已才听君吩咐的样子,惹得如松上前就去揉她头发,笑道:“你这鬼丫头啊,真是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