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克勤点燃雪茄,吸了一口,“阿文,你的机器厂有没有具体的建设计划?”
“有!”曹怀文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目前是打基础,第一步是利用现在的场地和人员,在继续开展车辆维修业务的同时,对那些有一定基础的技术工人进行培训。这个工作,其实在鬼子投降前,就已经在做了。”
温克勤颔首赞同,作为管理者,他自然明白技术工人的重要性。
“第二步,从市场上搜集、购买一些基础制造设备,为正式建厂做准备。”曹怀文把雪茄轻轻放在烟灰缸里,拿出准备好的资料,递给温克勤,“勤哥,这件事情就需要您帮忙了,大华贸易公司路子广、人脉熟,您看看,能不能帮我买到这些东西?”
温克勤低头看看文件,他是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航海专业的毕业生,对机器制造业也算是略窥门径,所以能看懂那些专业名词。慢慢的,他的脸色变得凝重,“万能铣床、磨床、齿轮加工机床、螺纹加工机床……阿文,你这些东西价钱可不便宜,这个时候也不一定能买到啊!”
“勤哥,钱,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在筹备,东西您慢慢找,买到一台,我们就用上一台,您一下子全来了,可能还没人会操作,是不是?”曹怀文轻松地笑笑,“不急,慢慢来!我准备花两年时间,来打基础。”
“你买这么贵的机床,到底想要做什么机器?”温克勤有些好奇。
“勤哥,您也知道,这些都是工作母床,有了它们,就可以衍变出无数的机床、机器,所以,还真不能说是专门造哪一种机器。”曹怀文看看专注倾听的温克勤,拿出派克笔在纸上勾勒示意,“比如说,您想把自己的货船改造成汽车可以开上开下的滚装船,那我们可以制作一个多节跳板,或者制造装卸车,那就可以达成你的要求。”
“你可以造?”温克勤看见曹怀文勾勒出的滚装船形状,眼睛一亮。
“就是用普通机床也可以凑合,但那个需要运气,说不定要浪费很多材料才能选出一个合用的零部件,如果是我有精密机床的话,速度更快、质量更好、更方便耐用。”曹怀文耸耸肩,从烟灰缸上重新拿起雪茄。
“行,这件事情我帮你安排人问问,现在战争结束,我想有大把的美国公司希望开发民间市场。”温克勤爽快的答应下来,“但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你的机器厂到底想要做什么?”
“简单来说,制造一切客户需要的生产机器。”曹怀文夹着雪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对机器制造很在行,这里面装了很多想法,只要客户有需求,我就会想办法满足他!”
“比如,在香港有很多成衣厂,他们需要大量的缝纫机,如果他们愿意,我们就可以给他供货,低价优质。”
“刚开始,我可能会以仿制为主。”
“很快,我会带着我的工人们,在原有机器型号上进行改进。”
“等到时机成熟,我希望推出更新型号的缝纫机。”
“当然,这只是举例子,并不是说,我要建设的是一家缝纫机厂。我要开办的是……”
曹怀文凝视着雪茄烟上那灰白的烟灰,字斟句酌地总结,“一句话,我梦想中的公司,是一家创新型的精密机器制造公司,核心产品是……发动机。”
“所有类型的发动机!”
………………
………………
当曹怀文殷勤地招待贵客的时候,相隔不远的坚尼地道西段,曾经被郭梁等人教训过的刀疤脸,带着一群烂仔大摇大摆的走着。
他今天的打扮很拉风,一个三七分头抹上厚厚的头油,梳得整整齐齐地贴在脑袋上,身上的黑色绸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棉布背心,一条铜头宽腰带束在腰间,左边插着一把匕首,右边插着一把短枪,当真是威风的紧。
刀疤脸最近日子过得滋润。和图合的老大石罗山跑路之后,他作为和图合的当打红棍,已经算是帮派内实力最顶尖的几个人之一,虽然他不可能成为社团的坐馆,但至少一个“执事者”是大有可能;而RB萝卜虽然垮了,但他凭借在密侦队时期,跟警界结下的交情,还是能够轻易的压制这一片其它社团,和图合的其他大佬都说了,只要中环这块地盘能够一统天下,可以单独给他几条街,赌场也可以让他先挑。
“差馆那几个仆街,看样子已经避过风头了,已经让人带话过来,说是已经接到鬼佬的什么通知,要他们尽快回去当差……”说话的是一个疤瘌头烂仔,算是刀疤脸的贴身心腹。
“嗯,那还是要去道一声喜,等悦宾楼的事情办完,我们就过去。”刀疤脸用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感慨道,“现在不是以前了,这些差佬比以前要吃的开,我们以后还要靠着他们看顾……”
香港重光后,本埠的黑帮派和战前相比,有了两个非常显著的变化,一个是战前每个黑帮派都会在堂口留下“海底”,也就是帮众的花名册,二战一起,一些不愿从贼的老派人物跑回了内地,这个规矩就被丢到了一边;
第二个变化,战争一结束,警匪关系就由原来的平等或者说黑帮派略占上风,变成了黑帮派必须依靠警界的败类,虽说现在还没有到达全盛时期那样,由警察来划分势力,但就光复这不长的日子,刀疤脸已经感觉到了不同。
这是由于此时香港的黑帮派分子大都在日占时期跟RB宪兵队有密切关系,生怕被清算有关。而大部分香港警察在日占时期由于并不受RB人的重视,反而在战后说话的声音更响亮。
对于刀疤脸的感慨和抱怨,疤瘌头烂仔不敢接话,他转了转眼珠子,一边侧着身子向前走,一边满脸媚相的拍着刀疤脸的马屁,“刀哥英明,什么事情都算的准准的。就像您前阵子说,现在做事没人管,那就是没人管。这些日子,咱们这些弟兄都跟着刀哥发了不小的一笔,是不是啊?”
“是……”
“那是一定的……”
“谢谢刀哥……”
一群烂仔乱七八糟的回应着,一路穿街过巷,向悦宾楼走去,他们走得不慌不忙,似乎这样的敲诈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一样。
到了悦宾楼,时间不过是下午一点多,正是午市将要结束的时候,酒楼却是门窗紧闭,似乎今天没有开业。疤瘌头烂仔第一个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悦宾楼的大门,随便挑了一张八仙桌坐下,一只手用力拍着桌子,趾高气扬的大嚷,“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其他烂仔也嘻嘻哈哈的围着刀疤脸走进去,两个一组、三个一群的挑着桌子坐下,一共才十多个人倒是占了七八张桌子。
随着叫喊声,真的有人“吧嗒吧嗒”的跑了出来,疤瘌头烂仔也不看来人是谁,径自吩咐道,“刀哥来了,还不赶紧出来伺候?赶紧先上几个好菜,我们吃完了饭,还要……”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把枪塞进了他的嘴巴。
疤瘌头烂仔嘴里被顶着一根盒子炮的枪管,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眼睛惊恐地瞪圆,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十多个同伙都被人看住了,连刀疤脸都被一只粗大的手掌用力将脑袋压在桌子上,一把铮黑乌亮的勃朗宁正指着他的头。
刀疤脸毕竟经过的风浪多,看见形势不对,干脆一点不反抗,尽量维护着自己的风度,口中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佬,有没有搞错啊,我是‘老歪’的刀疤,你是哪个呀,亮出字头喽……”
和图合的“和”字,口字偏在一旁,故又名“歪嘴”,帮派中人经常自称“老歪”,以此表明自己属于同道,求得一个沟通的机会。
带队的正是脸上涂得乌七八糟的虾仔,这厮杀汉现在怎么会在乎什么江湖规矩?听见这家伙唧唧歪歪,不耐烦的一挥手,正用枪指着刀疤脸的那个队员,是个打过何家大屋,又从将军澳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队员,立刻就是狠狠地一枪柄,砸得刀疤脸的左脸骨都碎了下去。
这下子刀疤脸老实了,脸上神经带来的刺痛,让他几乎丧了半条命,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紧闭上嘴。
虾仔轻轻抚摸脸颊上的伤疤,不愿和他们多废话,转身就大步走向酒楼外面,锄奸团员们又拳打脚踢地把十几个烂仔赶到大街上,又从酒楼这一侧赶到街道的那一侧,面朝着墙根,整齐地跪成一列。
外面还有许多行人,这时候看到似乎是黑帮派火并,立刻躲得远远地,可又克制不住中国人已经刻到骨子里的好奇天性,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兴奋,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到了这时候,尽管这些和图合帮众一个个平日里自诩胆正命平,但现在都觉得自己的小命金贵的很,没有谁敢反抗。连刀疤脸都乖乖地贴着墙根跪好,半垂着一直淅淅沥沥淌着血的半边脸,眯着眼睛偷看这些持枪挎炮的家伙,一边想着怎么应付过去今天的事情,一边试图透过身侧这个人脸上的乱七八糟的污泥,看出真面目,以后再图报复。
“哼,今天我先认栽,看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跪着的刀疤脸眼神阴鸷,混杂脸上的血迹更是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