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半岛属于新界的一部分,但它僻处一隅,地形崎岖。在这个年代,它的陆路交通,只有一条通往新界内陆的自行车道一般宽的小径,几近于无。因此,西贡与外界的人员往来,主要通过海路,位于半岛西南部的将军澳海湾,就成了一个人群聚居之所,围绕着这条狭长的海湾,周围有好几个半大不小的渔村。
RB人占领香港之后,实行分区制度,这里就划为西贡区,区政所就设在海湾尽头的将军澳村。
将军澳村有两三百户人家,大部分人以打渔为生,在如今这个世道,能吃个半饱就已经是上天赐福,所以大部分人家的住屋都是木板为墙、茅草为顶,十分的简陋。也有一些人家筑起青砖瓦房,不过也就是一进大小,能有个两进院子,就算得上是富户。唯有码头附近有一所两层高的大宅子,名叫望海楼,白墙灰瓦,气势恢宏,是一栋高大的客家四角楼。
建造这栋望海楼的,是将军澳一带的大族胡家,据说祖上是清朝咸丰年间的一位水师军官,被派驻在这里缉私,久而久之就在这里起屋造房,定居下来。
胡家造了这栋楼,但现在的主人却姓肖,就是西贡区政所的区长肖亚春。
说起来,这肖亚春也是安州的一个传奇人物,绰号“四眼球”,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但实际上大字不识一个,而且生性狠毒,以黑道起家。他出生贫寒,有兄弟两个。
肖亚春自小就不安分,十三岁时,便离家去了广州闯世界,一直在社会上厮混,后来找到机会加入了一个黑帮组织,逐渐有了一批自己的人马。
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日军进攻广州。那一年肖亚春三十一岁,他认为发财机会已到,便纠集手下,在广州当时最繁华的西关一带大肆抢掠,从而大发其财。
肖亚春十分狡猾,得手后,他抛弃了大部分手下,只带着几个骨干兄弟,携带抢掠到的财物,连夜潜逃回老家。
此时的香港尚未沦陷,与日军占领下的广州分属两个政权,因此,他在广州西关犯下的罪行无人知晓,小镇上的乡民还以为他真的是逃难归家。
这肖亚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在将军澳呆了半年多,嫌弃此地不够热闹,且认为风头已过,便重新回到广州。但广州此时已经是被日军糟蹋的够呛,并且他原先的地盘也被人占据,肖亚春已经无法立足。无奈之下,只好转而跑到香港捞世界。
香港此时的黑道势力已经相当成熟,所有外来黑帮派被统称为“粤东”,颇多歧视。肖亚春尽管自己出身于香港,但由于在广州的经历,他也被视为过江龙,在此情况下,怎么会有大的发展?
民国三十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对香港发动进攻。一直郁郁不得志的肖亚春大喜过望,立刻联络当时香港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和安乐”,希望由该帮派出面,召集香港同道开会,共商趁火打劫的大计。
日军进攻香港的第二天,在九龙钦州街一栋大楼的天台上,数十位香港黑道大佬聚会,肖亚春作为“粤东”的代表得以参加。很快,这个绰号“四眼球”的肖亚春,用经验和狡诈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先是把自己抢掠广州西关的经验拿出来和各个堂口的大佬分享,并给出三条事后证明很实用的关键性建议,一是要以百人为一股,以众欺寡;二是要有枪支做保障,该杀就杀;三是要事先划分好地盘,避免内讧。
与会的“和安乐”、“和利和”、“和义勇”、“群英”等堂口大佬纷纷叫好,立刻开始抽签分地盘,肖亚春再次展现他的精明,立刻提出自己是过江龙,“粤东”就不参与抽签,只要官涌附近地区一小块地盘和沪海街的一间金铺即可。
肖亚春的识相再次赢得各位大佬的叫好,很爽快的满足了他的这点小要求。由于此次抢劫以“胜利”为联络口号,肖亚春这个过江龙,就成了从此被港人唾弃的“胜利友”的一员。
第二天开始,趁着港英政府乱成一团,日军又未杀到,“胜利友”在九龙半岛大抢特抢,造成的危害堪比RB侵略军。
由于比其它黑帮更有经验,肖亚春在此次抢劫中发的财更多,可以说是抢了个盆满钵满。然后故技重施,再次带着几个骨干潜逃回家乡,重新过起了富家翁的平凡生活。
很快,香港被攻占后,经过几个月的军政统治,正式成立香港占领地总督部,开始实施分区管理制度,将军澳一带被划为西贡区,成立区政所。不甘寂寞的肖亚春又一次看到了机会,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抢劫犯了,也不满足于只是在经济上发一次国难财了。
肖亚春已经有了新的追求:他想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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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贡半岛,将军澳,望海楼。
RB人设立的西贡区政所就设立在望海楼,除了皇军的炮楼,这里就是西贡十里八乡的政治中心。
春节期间,曾经半道截杀过李正南、曹怀文一行人的西贡区区长肖亚春,就住在望海楼。
自从三年多前,将军澳大族胡家被满门抄斩之后,这栋客家四角楼就成了肖亚春的产业。自小他就住在望海楼边上,那时候胡家是西贡大族,有钱有势,家里还有人在英国人的南约理民府做事,说话做派威风凛凛,身为“水狗子(渔民)”的肖亚春,想要靠近一点都难。
从那时候起,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住进这栋大宅。而拿着抢来的金银珠宝,成功地从占领军那里买来一个区长职位之后,他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勾结RB人,以反日罪名将胡家抄家灭族,RB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而肖亚春也如愿以偿搬入了望海楼。
这天,肖亚春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等到侍寝小妾起身开始服侍,他才掀开薄毯,下床洗漱。
洗漱完毕,小妾已经将今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这个小妾很懂他的心思,拿来的是一件蓝色丝绸长衫,外罩黑色暗纹团龙马褂,都是肖亚春最喜欢的广州老字号瑞芝祥的手艺,再蹬上一双弟弟孝敬的小牛皮鞋,肖亚春满意的在镜子前照了照,托一托眼镜,又梳理一下开始稀疏的头发,这才踱着方步走向堂屋。
坐上餐桌,肖亚春面前已经摆好了餐点。按照规矩,肖亚春吃早茶,桌子上要摆上“一盅九件”,即一壶铁观音和干湿九件点心。
肖亚春拿起热毛巾擦擦手,先拿起一杯铁观音饮了下去。这时候,堂屋里的留声机适时地开始转动唱片,喇叭里飘出肖亚春最喜欢的粤剧名家马师曾的唱腔,正是名作《苦凤莺怜》的一段精彩选段。
肖亚春随着曲调,微微摆着脑袋,伸出筷子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慢慢的咀嚼,然后在食物吞下去之后,还要回味一会儿,才拿起泡好的铁观音又饮一口,漱漱口,然后再夹下一样点心。
一般来说,四张马师曾作品的黑胶唱片放完的时候,就是肖亚春早茶结束的时候。可今天起得晚了,当他咽下最后一口生滚鱼片粥的时候,自鸣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快到十一点,这时候,肖亚春今天的早茶才算吃完。
吃完早茶,肖亚春正琢磨着是去巡视一下自家的店面,还是到前面的区政所去看看,就看见自己的弟弟、警备队队长肖亚秋走了进来,就要三十岁的人了,身上一件黄色警备队军装,却还是风骚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腰间插着一支“枪牌曲尺”,也是北方常说的枪牌撸子,正式的官名是勃朗宁M1900半自动手枪。
皱皱眉头,肖亚春不满地道:“阿秋,怎么回事?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枪要放在枪套里,这样随便插着,走火了怎么办?”
肖亚秋不反抗,嘻嘻笑,“好的好的,回去我就把枪套带上。”
托一托眼镜,肖亚春这才问道,“这个钟点你不在警备队呆着,回家又有什么事?”
肖亚秋腹诽自家大哥对人对己两种标准,口里却说道,“阿哥,刚刚皇军这边派人来,问我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有一批保护记者的队伍,下午要先过来。”
再次皱起眉头,肖亚春没好气地说道,“你派人告诉皇军,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人来了随时能住!吃的喝的也不用担心,区政所都会安排好。”
也难怪肖亚春心烦。前几天,他接到通知,要求他做好接待准备,这两天宪兵部会带着一批记者过来,主要是采访前阵子皇军扫荡的胜利事迹。
当时肖亚春就有点郁闷,前阵子刚刚送走一批记者,怎么现在又来了?这RB人也忒不要脸,上次来了千把号人,楞是没把九港大队给扫清,牛皮却吹得震天响,吹了一遍不够,还要再吹一遍。
烦归烦,这接待工作还得准备,记者加上护送的军队,好几十号人,还真得细心点,别出什么篓子。尤其是在游击队又重新变得活跃的情况下,记者团受袭击的风险会更高。
“还得跟森川太君好好地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