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怀文历来看不上黑帮派分子,他在学校就是高材生,留学的德国又是个西方发达国家中社会治安比较好的国家,回国后直接就是高级白领升级成金领,对黑帮派分子自然带着严重的歧视心态,有色眼镜度数深得很。
为这个,他死活不愿加入和圣堂,在被逼着接手锄奸队的时候,也是力劝周圣龙切断这支队伍和堂口大佬的联系,以此换得从蓝灯笼乃至非帮派分子当中招募新成员的机会。
事实证明,抛开能力这方面不谈,锄奸队三个组的队员在纪律性、忠诚度、生活态度等方面,要比那些涉黑分子要强得多,完全符合曹怀文对员工的标准,换个说法,这些队员将来不干了,还可以转岗成为企业工人。
但黑帮派分子行么?
像虾仔这样的四九仔,除了不吸毒,哪个不是吃喝嫖赌一应俱全?
尤其是虾仔,半年时间换了三个主子,这跳槽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还是个灾星,跟谁谁倒霉!
但阿勇他们不这么想,而且想法跟曹怀文难得的不一致。
在这个时代的香港,混黑帮派虽然不体面,但却不是非常遭受歧视,尤其是在中下层社会,许多有正经工作的人都会挂个蓝灯笼以求庇护。在这样的氛围下,有过涉黑经历并不是太难看的事情。
这也是阿勇他们对虾仔等人并不是太歧视的原因。
不过,见到很少对自己发火的哥哥如此激动,阿勇也只好垂着头任凭曹怀文低吼,只希望能让他消消气。
等曹怀文说完,阿勇自觉地递过一杯茶,等曹怀文“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他才开口说话,却还是鼓起勇气坚持自己的观点,“阿哥,我觉得您太看不起那些帮派里的人了,也不是个个参加过黑帮派的,就不能变好人!”
曹怀文一口水差点呛到肺里,“悾悾”地猛咳几声,慌得阿勇连忙站起身给他拍背脊,又手忙脚乱地拿毛巾给他擦拭,倒还知道兄友弟恭。
看见曹怀文喘过气之后又要发火,阿勇赶紧补充道,“阿哥,我觉得能把他们改造好,以前我在九港大队的时候,就听耿政委和福叔说过,只要方法得力,任何人都能够走上正确的道路。”
瞥了一眼曹怀文,阿勇又低声道,“您不也收下了那个假东洋鬼子?”
曹怀文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再想想,自己还真是马列主义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随即,他又从这话里面听出了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几兄弟都对自己答应收容郭梁感到不满意。
也是,他们这一年跟鬼子打生打死,哪里能够接受一个RB人突然躲到自己的家里?之所以一直不提这一茬,只不过是看在曹怀文是大哥的份上,这才勉强保持沉默,唯有阿勇的身份特殊,敢和自己说上一嘴,其他人肚子里不定怎么腹诽呢!
这个心结不解,郭梁以后想要和弟兄们相处融洽,很难!关键是自己在阿勇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会受到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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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到香港仔的当天,和阿勇有过一次关于虾仔和郭梁的谈话之后,曹怀文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解决。
虾仔那边好办,将他们打散到各个小组,给出一个试用期,并且严厉嘱咐阿勇,如果有一丁点儿违反纪律的行为,立刻端茶送人,绝不能让坏风气影响到锄奸队的成长。
但是郭梁这边,就比较棘手,总不能让他亲自拿把枪,动手杀两个RB鬼子吧?别说郭梁肯不肯干,就他那副文质彬彬、公司职员的模样,恐怕还没等到他动手,别人就把他打翻了。
阿勇他们一方面是出于这个年代中国人普遍性的对RB侵略者的仇恨,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发现郭梁的价值。
但曹怀文看问题的角度和兄弟们不一样,在确认郭梁的本心不坏之后,他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精通多种语言、具备良好管理能力又能审时度势的高材生,尤其是在这人才匮乏的年代,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郭梁这样一个事业上的帮手。既然那么多的RB军医和护士可以为人民党服务,那为什么郭梁就不能为我所用?
但是,要想能够接纳郭梁,现在的关键是郭梁必须求得阿勇等人的认可,否则时间长了必然导致内部矛盾的激化,自己可不想失去这些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曹怀文,甚至冲淡了购房顺利带来的喜悦!
收起桌子上的几张房契地契,曹怀文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他揉了揉眉心,定定地看着相对而坐的郭梁,“老郭,有些事情,我需要借这个机会,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郭梁正端着一杯功夫茶在慢慢地品茗,看见曹怀文如此正式,不由得一愣,“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见曹怀文不说话,郭梁也放下手中的小茶盅,将身子坐正,同样认真地看着对方,“阿文,你讲!”
“老郭,你已经知道我有个弟弟,不过你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个亲弟弟,我还有几个可以托命的好兄弟,”曹怀文语气中带着回忆,慢悠悠地说道,“你也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们几兄弟一起做的事情……”
郭梁仔细地听着对方的讲述,从盗窃RB人的粮食到暗杀白纸扇豪哥,从制造和圣堂内部的****到联合九港大队打鬼子,一件件一桩桩,都超出郭梁的想象,让他悚然而惊。
除了惊诧莫名,郭梁还在不断地思索,为什么曹怀文现在突然想要和自己说这个,显然不是炫耀,更不是找自己这个宪兵队工作人员投案自首。
那是为什么?是因为房契地契到手,想要过河拆桥?还是希望拉自己下水,一起对付RB人?
不对,重点不是这里,阿文讲的这些,核心是在讲述他们的兄弟感情,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是暗示自己什么?
郭梁的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心里也一直在打鼓,他越听越明白,这是曹怀文的几个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在表示不满,反对曹怀文和自己的合作计划,甚至反对曹怀文帮助自己逃跑。
想到这里,郭梁的心开始发沉!
“老郭,我把这些讲给你听,是想让你知道,”曹怀文终于结束了回忆,将话头转到主题,“我很重视与你之间的合作,但是……”
“阿文,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郭梁有点不礼貌地打断对方,声音艰涩黯哑,“怎么做,才能得到阿勇他们的认同?”
“你需要一份投名状!”曹怀文诚恳地看着脸色变得灰白的郭梁,语气却异常坚定,“这不是为了证明你的价值,也不是为了证明你的忠诚,只是为了让大伙儿明白,你和他们做过一样的事情:打鬼子!”
“只有赢得大家的认同,你才能融入这个团体!”
“只有融入这个团体,我们才能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你不用担心,就是你什么都不做,我既然答应过你,要帮你逃出去,那就一定会做到!”
“但是,如果你做了,不仅所有的兄弟都会把你当成自家人,而且,我还答应你,三年内,我为你组建一支船队,五年内,我们开始船舶制造,我一定全力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终此一生,你一定会成为船王!”
“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承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我信任你,所以向你敞开一切,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我重视你,所以和你开诚布公,希望竭尽全力与你一起创业!”
“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你自己的努力,需要你的决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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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怀文的独户小院里,郭梁静静地坐在一片葡萄藤下,身前是一个木根茶几,茶几上有一个红泥炉,炉上炖着一壶滚水,揭开盖子,就能看到沸水在一圈圈的起伏,气泡在翻滚、破裂、散向四周,瞬间又重新聚拢。
此刻,郭梁的心也如同这壶炉上的沸水,时而下沉、时而上升,纷纷乱乱,起伏不定。
他能感受到曹怀文的诚挚。将这些反日活动坦诚地揭开,赤。裸裸地暴露在自己面前,是需要冒着绝大的危险的。如果自己出了这个院子,一旦翻脸,即便是RB人现在风雨飘摇,也一样可以让对方身死族灭。
他也相信曹怀文的承诺。顺利的帮助自己逃走,躲开这个很快就会战火纷飞的战场,躲开拿着步枪当一个地老鼠的悲惨命运。冲绳岛已经在半个月前被美国人攻下,根据自己收听到的盟军战报,岛上的守军已经全军覆没,活下来的RB人十不存一。美国人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不管是哪里,香港肯定逃不掉。
他更相信曹怀文的能力。虽然成为船王似乎有点夸张,但是依照自己这大半年对阿文的了解,这家伙就是个机械天才,他所具备的知识,远远地超过自己见到过的任何一位老师。拥有这样的才华,这世界上有多少钱不能赚到?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不要冒险!
郭梁讨厌冒险,就是为了避险,他才参加宪兵队;也是为了避险,才找到曹怀文合作。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自己需要冒险,才能赢得阿文那些已经是反日分子的兄弟的认同,从而为自己的未来创造一个机会!
这值得吗?
“天在下雨,没有伞的孩子唯有努力奔跑!”
郭梁的脑海里,突然闪出小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正是这句话,促使他不断向前,难道现在又是一个下雨的季节?
透过遮阴蔽日的葡萄叶子,郭梁凝视天空,没有乌云,阳光灿烂。
他收回视线,看向曹怀文,“我能做什么?”
“我有一个仇人,你也认识!”一直静候回音的曹怀文,面色沉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