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那个畜生,等了三天,结果只砍死了他手下的一个马仔(打手)……”,了凡,不,现在应该叫费水生,无助地捏着双手,迷惘地看着地面,喃喃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跟曹怀文说,还是跟死去的弟弟老母说。
甫一听到费水生家发生的事,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是怒火焚天,曹怀文也是如此。
但真的到了需要决定是否出手相助的时刻,曹怀文却立刻冷静下来。
“了凡师兄,呃……费大哥,你来找我之前,有没有找过其他人?”曹怀文谨慎,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决定要把这个事情问清楚。在他想来,新界一带现在最出风头、最有实力的应该是九港大队,它下面的六个中队,有三个主要在新界活动,,为什么了凡会想到要来找自己?难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没有,”费水生木着脸摇头,“我不认得其他人,只好来找你想办法,阿文,在寺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主意多。而且……”
他挺直了身子,血红的双眼亮的吓人,用期冀的目光看着曹怀文,继续说道,“我在大屿山见过阿勇,知道你手上有一队枪手!阿文,你帮帮我!”
费水生从小便入寺为僧,单纯朴实,和人打交道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即便是此时要旁人和自己一起搏命,却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出手相帮的,只是直愣愣地开口相求。
幸好,曹怀文不是旁人,这具身子的前主人,留给他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记忆和温情。
听到他是从阿勇那里知道消息,曹怀文这才释怀,随后用力揉着眉心,陷入深深的思考。
过了很长时间,曹怀文才一脸认真的开口说道,“师兄,这仇咱们肯定报,我们一定和你一起报,但不是现在……”
曹怀文住了口,先看了看费水生的神色,见没有发怒的迹象,才继续说下去,“咱们不是去白白送死,得先做准备,各种各样的准备……”
说着,曹怀文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派克笔,开始一条条的写下来,和费水生讲解需要做哪些的准备工作。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曹母进来给堂屋里又加了一盏油灯,看看正在专心说话的两人,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曹母端着一个木盘子进来,上面摆着两盘子菜蔬、一小盘来之不易的红烧肉,还有两只空碗。阿远跟在后面,手上端着一大盆子老米饭。
看见摆在桌子上的饭食,正在说话的两人才惊醒,曹怀文感激地朝母亲笑笑,就招呼费水生一起吃饭。
费水生不矫情,向曹母和小莲说声谢谢,便自己盛饭,大口往嘴里塞,他还是坚持吃素,只夹一些蔬菜下饭。曹怀文也不管他,忙了一整天,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自顾自的端起碗来大嚼。
尽管吃的很猛,但能听到的咀嚼声却很细微,曹怀文是因为书香门第,从小就有这样的要求;而费水生则是寺院养成的习惯,在寺院的饭堂里,若是有人动静稍大,或者咀嚼时发出声音,就会受到负责执行戒律的僧人的大声叱咤。
三口两口将饭吃完,曹怀文又拿起纸笔和费水生继续谈话,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算结束。
坐在凳子上的时间久了,两人都疲惫异常,僵着两条腿走出堂屋,却看见天井中、围廊下,阿桂和阿远或蹲在地上,或靠着墙柱,已经悄然睡着。
曹怀文一愣,心里一股子暖流就涌上胸口,他揉揉鼻子,叫醒两个后生仔,“你们两个都过来,见见我师兄……”
又跟费水生介绍,“他们就是我刚刚跟你提到过的阿桂和阿远……”
两兄弟耐心的等曹怀文说完,然后一起向费水生抱拳行礼,“费师兄……”
从这一天起,脱了僧衣的了凡,身负血海深仇的费水生,又多了几个一辈子的兄弟!而费水生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一辈子的家,从未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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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家人,前面是刀山火海,费水生也要报仇,曹怀文一定会帮他!
为兄弟,即便有强敌如山,虾仔也发誓要报仇,可是谁会帮他?谁能帮他?谁又敢帮他?
香港有大大小小二百多个岛屿,适合人类居住的不多,有的地瘠土贫,有点缺乏淡水,有的是过于狭小,走上一圈花不了一炷香。因此,大部分是没有人烟的无人岛。
此刻,香港岛以西三十多公里的一个无人岛上,却奇怪的多出了一群人,衣衫褴褛、面色灰败,鬼鬼祟祟地窝在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里,不说不笑、不打不叫,有的蒙头大睡,有的痴痴呆呆,还有的已经发起高烧,躺在污浊潮湿的地面上,胡话连天。
唯有一个白净瘦弱的小个子,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正在认真地擦拭手中的短枪,不时地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一下。
这人正是涂志刚的心腹小弟虾仔。
谁也没有想到,瘦弱白净的虾仔,居然是这么一个狠角色。从和圣堂帮众的重重包围中破口而出,他并没有远避他乡,而是在潜伏下来,像一头饿狼一样盯着和圣堂。
当那些反骨仔被“归乡”之后,他先是找到一个同情他的帮众,打听出大概的“归乡”位置,然后挟持了一家艇户,驾着渔船出海寻找。
茫茫大海,找两条无帆无桨的小船,谈何容易?即便是有大概的方位,他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看到目标。不过,这个时候两条船只剩下一条,另一条已经在夏季的台风中被打散,船上人尸骨无存。
人是救下来了,可今后怎么办?
照理说,死里逃生之后,许多人的第一想法是远远的离开危险,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默默无闻地过一段平安日子。如果没有其它的变故,逃生者也会就此了却残生。
可是,虾仔不愿意,他费尽心机来救这些人,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自然是一方面,但更大的动力是报仇,带着这些人报仇。他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狂的状态,什么也拦不住他!
当他把这个想法跟大家说了之后,现场一片沉默,既没人响应,也没人反对,诡异得很。
虾仔不意外,他吐出嘴里的草茎,斜睨着眼看着大家,慢悠悠地说道,“别忘了,我们可是周圣龙那条老狗钦点的反日分子,不管逃到哪里,只要被发现,就是一个死啦!”
“我是孤寡一个,可各位都是有家有小,现在家被抄了,家里人现在都在外面睡大街,家里的女人长得好点的,都被卖到了九龙城啦,我们要是跑了,那他们可一辈子别想翻身喽!”
“出来混江湖,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你们以为自己的命金贵?屁,早就被阎王爷给收走喽,现在都是捡来的!”
“要么博一铺,成了就是半生富贵,输了就当下海陪那些兄弟喽!”
“不肯搏命,那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扛大包啦,你们问问自己,吃不吃得来那个苦!”
随着虾仔的连讽带骂,洞里的气氛终于变化,仇恨、愤怒、欲望、希冀、思亲、勇气……,种种情绪都涌上各自的心头,众人的表情开始丰富,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泪流满面、有的脸庞紫胀,还有的低低咒骂,总算不再是刚才的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突然,有人开始爆发,叫着周圣龙年轻时的花名骂道,“冚家铲,大鼻仔,我跟你不死不休!”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上,刹那间,一串串的污言秽语像洞外的山风、岛外的海浪一样,汹涌而出。
叫嚷了一阵之后,一个****着上身,胸口上一块大疤的汉子,冲着虾仔说道,“虾哥,我们跟你干,不过,你总得给我们吃上口热的吧,天天这么吃点臭鱼烂虾,饿的人身上没有三两力,再想要做什么,都是笑话!”
“就是,虾仔你得管我们吃饱,还有,我们就这点人,真要继续干,那就得有枪,当时你能逃出来,靠的就是你手上的双枪!”
“虾哥,我们不怕死,可得死得值,要是像存哥那样没头没尾的冲进去,那我们可不干,这次得想透了!”
“还有,这次一定得小心,不要再让二五仔卖了我们!有谁敢再干这忘恩负义的事情,我第一个让他三刀六洞!”
一旦下定了再搏一把的决心,这十几条外表还十分虚弱的汉子,立刻显露出他们的凶悍。
虾仔往嘴里又塞了根草茎,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弟兄。还别说,江湖上白混了这么多年,还比不上这次的磨难更让他们成长,狂风暴雨、烈日骄阳、干渴饥饿、渺无人烟的大海、即将死亡的恐惧、将病死兄弟扔下船只的坚忍……,经过这次死里逃生,这些人颇有些脱胎换骨,眼睛里闪现出的光芒,都是绿幽幽地,透着一股噬人的寒气。
“大家信得过我虾仔,那我一定带着你们走一条明路!”
“吃的喝的、票子女人,都不用担心,有人会给我们送来!”
“大家就在这里等,我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虾仔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同样有底。这些日子,不管是像老鼠一样东躲XC,还是大海捞针般营救众人,他一刻没有忘记筹划今后的复仇之路,分析和圣堂的局势,寻找新的助力。现在看见这些马仔恢复了斗志,他心里对自己的计划更有把握。
“这么一群不怕死、能打又能杀的马仔,你怎么可能会放过?”虾仔想起自己准备投靠的那个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看向洞口的眼神却很冷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