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地将鱼丸东送到酒楼门口,看着对方志满意得的离开,胡志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
“存哥,我们进去吧?”旁边一个瘦弱白净的后生仔出声问道,赫然正是原来一直跟着涂志刚的贴身小弟虾仔,很明显,他又重新找到了靠山。
花名“六指存”的胡志存,没有吱声回应,而是摩挲着左手的六指,原地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了酒楼的雅间,拿起八仙桌上的酒杯“吱溜”一声一口喝干。
将杯子重重的顿在桌子上,胡志存开口骂道,“冚家铲,这个仆街还真是好大胃。”
刚刚在酒席上,鱼丸东狮子大开口,点名要了几个场子的经营权,而且眼光毒得很,全都是香港仔、薄扶林一带的黄金地段。只要满足这个条件,他就在接下来的教育中,伸手拉一把。
这让胡志存当场就想翻脸,要不是虾仔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拉着,他能把酒瓶子砸到对方的脑袋上。
“你们说,怎么办?”胡志存扫了一眼雅间内的众人,阴阴地问道。
几个贴身小弟都不做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胡志存叹了一口气,心里万分沮丧。
他始终弄不明白,怎么这个什么狗屁的“忠诚教育”一发动,那些原本桀骜不驯的烂仔,现在一个个比猫还乖,看见鱼丸东如此放肆嚣张,也没有人敢于呵斥。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大字不识几个的胡志存,当然不能理解这种运动的特殊性。类似运动最有杀伤力的作用,不在于肉体伤害,而是侧重于在精神上摧毁一个人的反抗意志,让无数人直观的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团体,意识到对方的强大和自己的渺小,从而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无力感。极端的情况下,这些人宁可选择自杀,也没有勇气反抗。
心灰意懒地回到家,胡志存挥手打发小弟们散去,自己进了堂屋,没有理睬女人的殷勤,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回想这些时日的经历,胡志存觉得简直是场噩梦。
三月份“忠诚教育”刚刚发起,胡志存还不以为意。当第一次看到李志新的一个心腹小弟被揪出来帮助教育的时候,他还乐呵呵地看热闹,瞥着嘴说些风凉话,一会儿说鱼丸东这是“鬼打鬼(自家人打自家人)”,一会儿说李志新是个傻佬,这么给人欺负都不敢跟鱼丸东开片。
可没想到,过了两天就轮到他的小弟被揪上台。一开始他还暴跳如雷,想着找到鱼丸东找回这个场子,没想到龙爷的贴身护卫泰哥过来跟他谈,问他是不是对龙爷不忠,想要欺师灭祖。
这个帽子扣得大,虽然胡志存一直有小动作,但还没有做好立刻跟自己的大佬翻脸的准备,就忍下了这口气。还自我安慰道,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自己何必强出头?阿新、阿耀他们的小弟也被架上台了嘛!被拉上去骂两句也没什么,烂仔嘛,死都不怕,还怕被人骂?
让他想不到的是,随着这个运动的深入,自己手下的人心散得这么快。当他的一个最贴心的小弟被揪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忍无可忍,准备跟鱼丸东大闹一场,甚至有了与坐馆周圣龙翻脸的心理准备,毕竟自己手下也有一两百号打仔,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这次居然吹不响哨子(喊人不成功)。
一些打仔躲着不见面,一些打仔直接回绝说不敢做对龙爷不忠的事情,还有一些打仔来了,却是明里暗里地劝说胡志存罢手。
他静下心来数一数,真正能听他使唤的,只有三四十个人,这点人手,干个屁啊!坐馆龙爷一翻手就能灭了自己。
“存哥!”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
听见这个声音,胡志存知道进来的是虾仔,他头都没抬,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吧。”
虾仔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胡志存,那眼神又冷又毒,把带来的凤爪猪手卤肉放在八仙桌上,用筷子撬开酒瓶盖子,将两个人的酒杯斟满,“存哥,喝点酒吧,看你刚才都没有吃痛快!”
胡志存摩挲着六指,默不作声地看着虾仔忙活,这时候才拿起酒杯一干而尽,拿起一只猪手埋头大嚼。
两人沉默地吃喝了一阵,胡志存才开口问道,“虾仔,你说存哥我现在怎么办?”
虾仔放下筷子,正色地看着胡志存,“存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胡志存大怒,“啪”的一声,甩过去一个耳光,“冚家铲,你个仆街敢这么跟大佬讲话?”
虾仔不闪不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一股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他的嘴角渗出。
瘦弱白净的虾仔却有股子狠劲,眉头都不皱一下,也不管自己的牙根都这一掌被打断了,仍然定定地看着胡志存,等待着他的回答。
看着虾仔鲜血淋漓的样子,胡志存就知道自己这一下子打重了,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一块毛巾,扔在虾仔脸上,不过嘴巴仍然硬邦邦的,“记住,下次再跟大佬说话,别没规没距的,存哥我不打你,别的弟兄也不会放过你!”
虾仔任由毛巾跌在地上,眼睛盯着胡志存,口齿含糊地再问一遍,“存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胡志存恼怒道,“丢你老母,你个扑街搞什么鬼?有谁不想活?你有话就直说,别装神弄鬼的,你以为你跳大仙啊!”
虾仔这才捡起毛巾擦擦嘴,顺手扔到一边,诚恳地看着胡志存,“存哥,我的意思很明白,想死,就把几个场子交出去,然后等着鱼丸东那个扑街,拿着软刀子一刀一刀的,慢慢割你的肉,最后都不用那个老头子动手,鱼丸东个草鞋就能翻翻手收拾你!”
胡志存听虾仔说得险恶,心里猛地一惊,瞳孔微缩,喃喃地道,“不至于吧……”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还真是这样,在黑帮派里凭什么做大佬,除了能打够狠,关键还得有地盘,没有地盘就养不活弟兄,那谁来跟你?到时候自己剩下的那点人手,也要四散干净。
虾仔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用鞋底擦擦地面,接口道,“存哥,会不会这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烦躁地倒杯酒,一仰脖子灌下去,胡志存喘着粗气问道,“想活呢?想活该怎么做?”
虾仔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地摸着腰间的手枪,恶狠狠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做掉他们!”
“谁?”胡志存明明知道对方指的是谁,可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虾仔不再回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虽然被打伤的嘴巴现在痛得厉害,可他却觉得无比快意,似乎那是周圣龙身上的痛楚。
“刚哥,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再次摸上涂志刚留给他的手枪。
在诡异的沉寂中,两个人默默吃喝了一阵。半响,胡志存再次发问,“要怎么做?”
话问得没头没脑,虾仔却答得胸有成竹,“找机会,先下手做掉他们!”
“说细一点!”胡志存皱了皱眉头,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带着点怒气,他命令道,“把你想说的,全都说出来!”
“老头子又病了,这是个机会。”虾仔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在胡志存诧异的目光中,又拿出一把枪,把这些都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存哥你去探病,趁着老头子不注意,先用刀干掉他,然后再杀出来,枪声一响,我们就在外面杀进去接应。”
胡志存捏着酒杯的手一抖,这个也太儿戏了,先别说有没有这个机会,就是真的做成了,只要是大张旗鼓地动枪,RB人第一个不答应。
像是知道胡志存想什么,虾仔继续说道,“存哥你已经跟RB人搭上了线,这一次不妨再去一趟,出大价钱,哪怕是把堂口的收入给出去一半,这事情也值得干!”
“……只要RB人点头挺你,那就没有谁能奈何得了存哥你!”
“……杀掉老头子,就跟耀哥联手,先灭了鱼丸东,然后,不管是新哥还是泰哥、尤哥,谁不服就灭掉谁!”
“……只要答应把薄扶林让出来,耀哥肯定愿意干,他现在心里也对老头子恨得要死!”
“……新哥那里其实不用担心,他现在早就没了当年的胆气,你没看见鱼丸东杀的那几个跑路的四九仔,全都是他的人,这么折腾,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亏他过年的时候还想着老头子那个位置,现在他下面的弟兄,早就离了心,只是面子上还会叫他一声大佬!”
“……泰哥那几个,更是不用管,这些年他们一直贴身跟着老头子,连下面的打仔都没几个,刚刚拿到地盘,黑眼珠里只有白银子,只管往自己口袋里捞,存哥你说,有谁会傻得给他们卖命?”
“……事成之后,存哥你就可以上位,有了RB人挺你,坐馆这个位置铁定是你的!”
不得不说,虾仔的脑子确实够醒目,方方面面似乎都考虑的很周全,计划也是一环扣一环,周密得很。
胡志存慢慢地自斟自饮,仔细地听着虾仔的解说,脸色一会儿狰狞,一会儿舒缓,杯中酒也是一会儿咪一口,一会儿全倒进喉咙,最后脸色通红地看着虾仔,“冚家铲,你个扑街心思歹毒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