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已经过去一个月,时间老人进入到一九四五年三月,但锄奸队队长鱼丸东心里的烦闷,一日胜过一日。
鱼丸东最近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因为回家过年的事情,他被坐馆周圣龙骂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鱼丸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但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憋屈。这份让他晋升“志”字辈的队长工作,越做也是越乏味。
原因无他,这活儿他干不来。
渡过了最初的兴奋期,真正接触这份工之后,鱼丸东就开始力不从心。特情工作其实是个很考验人的素质的活计,要么智商很高,擅长收集情报、分析整理,要么够狠够阴毒,擅长搞些半道截杀、饭碗里下毒之类。
他不识字,性格又粗疏,所以情报搜集整理这一块,他就插不上手。
他又不是打仔,要不然也不会在黑道混了这么多年,结果去干一个跑腿的草鞋。这样一来,行动组的工作他也帮不上忙。
他比较适合的工作就是帮闲,跟在辛志虎这样的强人后面,吃吃喝喝,拍拍马屁、出出主意,负责订个酒楼、拉个皮条,被大佬骂上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说白了就是靠着自来熟的性格和还算利索的嘴皮子吃饭。
但辛志虎死了,自己又被赶鸭子上架,坐上了这个位置,那总得做出个样子来,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被曹怀文干了吧?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副手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样子,鱼丸东心里是又妒忌又羡慕。
而周圣龙最近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不善,似乎在无声地警告鱼丸东,你行不行?不行就滚蛋!
长叹一口气,鱼丸东透过玻璃窗户,看着院子里的三角梅发呆,红白相间的花儿开得正艳,几只鸟儿在花枝间穿来跳去,蜜蜂也在嗡嗡地轻嗅花芯,在春日的阳光下开始一年的辛劳。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我为什么如此烦躁?
“笃笃”,房门被敲响。鱼丸东没有理睬,反正进来说的事情他也不懂,过会儿见没人回应,敲门者自然会去找曹怀文处理。。
“笃笃”,房门还在发出恼人的叩击,有点儿不屈不挠。
“进来!”鱼丸东终于拗不过对方的执着,带着点怒气的回应。
“东哥,搞什么鬼?手都敲断啦!”曹怀文笑嘻嘻地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包茶叶。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鱼丸东无精打采地回答。
“过来找你喝茶,”曹怀文亮亮手中的茶包,“顺便和你说件事情。”
鱼丸东站起身,拿出两个茶杯,又晃了晃暖水瓶子,跟曹怀文说道,“阿文,你等一下,我让人烧点水。”
“不用,东哥,我那里有,喊人去拿一下就行。”曹怀文叫住鱼丸东,自己到门口叫来一名队员,吩咐了几句,这才重新走进屋子。
鱼丸东是苦出身,对茶叶没什么研究,所有的茶水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味道,苦津津的,除了能够提神,还不如凉白开解渴。
一边大口灌着茶水,鱼丸东一边应付着曹怀文,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来意,要说起来,这个后生仔对自己一向尊重,什么事情都会和自己说一说,可毕竟自己的风头被对方给压住了,心中肯定不舒服。
曹怀文也不着急,先慢悠悠地扯了一阵闲篇,等气氛活跃一点后,才出其不意地问道,“东哥,最近好像不开心?”
鱼丸东一愣,定睛看了看对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曹怀文依然面带微笑,摆摆手说道,“东哥,别那样看着我,我还会害你不成?”
鱼丸东闷闷地道,“你个仆街,现在可是得意了。”
对于鱼丸东的直言不讳,曹怀文并不往心里去。在过去的职业生涯里,他曾经多次实现反超,由下属而平级再到对方的上司,如何在这个过程中,与对方和睦相处,实现共利共惠,这是一个成功的职业人必须掌握的技巧。
“东哥,我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你,还是虎哥去找我修车子,对吧?后来我才知道,龙爷现在坐的那辆车,还是你给虎哥找来的……”曹怀文先将模式转入怀旧频道,一则谈论双方共同的经历有助于拉近两人的距离,二则提起那些对方值得骄傲的事迹,容易激发内心的兴奋点,尤其是一个人在失意的时候,更容易缅怀过去的成功。
果然,鱼丸东来了兴致,“冚家铲,为了把这辆车弄到手,我来来回回跑了八趟,这才把这个事情做成,价钱还砍下来一半!”
得意的坐了个砍价的手势,鱼丸东继续说道,“车子到手的时候,又脏又破又没油料,虎哥直皱眉头,一甩手交给我……”
鱼丸东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打理车子的事情,又从这个扯到了和辛志虎共患难的经历,等鱼丸东眉飞色舞地说了半个多小时,曹怀文才一伸大拇指,“所以说,虎哥没有看错人,东哥你够义气。”
“唉……”鱼丸东突然兴致低落,“义气有什么用,如今我就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
曹怀文不细究这其中的怨气,拿起暖水瓶子给鱼丸东续水,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东哥,还记不记得在虎哥灵前,我说的那句话?”
鱼丸东有些茫然,“哪句话?”
曹怀文假装生气,“好你个东哥,当时你还倒了一碗酒,跟我说,就冲这句话,你把我当成一辈子兄弟!”
鱼丸东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报虎哥的恩,跟龙爷走?”
看见曹怀文鼻子不是鼻子练不是脸的哼了一声,鱼丸东有点惭愧,“嗨,不好意思啦,时间有点长,我忘了。阿文你可别往心里去。”
“其它的话能忘,这句话不能忘。”曹怀文不再假作生气,而是认真地看着鱼丸东,“记住这句话,就是东哥您在和圣堂的根本。”
“嗯,”鱼丸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龙爷走,这是一定的,可……”
他咬了咬牙,干脆自揭其短,“东哥我这个锄奸队长实在是干不来,还不如交给你……”
“东哥,你先听我说一句,”不等他说完,曹怀文做了个手势拦住他,“你不是干不来,而是没干到点子上。”
见鱼丸东一副迷茫的样子,曹怀文继续往下说,“东哥,你说龙爷悄悄建立这个锄奸队,到底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鱼丸东喃喃地追问一句,又白了曹怀文一眼,“不就是揪出那些食碗面反碗底的二五仔吗?”
“那个只是过过水,”曹怀文耐心的解释,“这水过了,该怎样还是怎样,挖不到根子!你敢保证,揪出这一个,就没有下一个?”
“那谁能保证?”鱼丸东不满的道。
“所以,龙爷建立这个锄奸队,就是要从根子上保证和圣堂弟兄对龙爷的忠诚!”曹怀文谆谆善诱。
“唔……,也对哦!”鱼丸东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那你说说,怎么才能挖根子?”
“忠诚教育!”曹怀文言简意赅。
知道鱼丸东理解不了,所以也不待他发问,曹怀文就开始详细地解释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谈一个多小时,总算是说清楚个大概。
鱼丸东越听越兴奋,眼睛也越来越亮,最后一拍手,兴奋地站起来,高声道,“阿文,这个好,这个好……”
突然,他又转身盯着曹怀文,“阿文,这么好的事情,谁提出来,谁肯定会受到龙爷的重赏……”
他顿了一顿,还是把话问出口,“为什么……阿文你要告诉我?”
曹怀文哂笑一声,“东哥,你这是信不过我?”
鱼丸东有点讪讪地,“不是那个意思,阿文……”
曹怀文不隐瞒,“一个呢,是我忙不过来,你也看到啦,我每天有多少事情?”
鱼丸东不信,“这可是大功一件!做好了,龙爷肯定是要摆‘平地一声雷’,到时候你不是红棍就是白纸扇!”
曹怀文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可我不想做什么红棍、什么白纸扇!”
鱼丸东一愣,他知道这不是假话,曹怀文年轻能干有文化,好人家谁会混黑帮派?他脸色复杂地看着曹怀文,“阿文,这话你可不能让龙爷听见。”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扶着东哥你上位!”曹怀文情真意切地看着鱼丸东,“为什么?因为论忠心、论义气,和圣堂的弟兄谁不佩服东哥你?谁不是翘起大拇哥,赞一声关二爷再世?不然的话,龙爷为什么挑你一个草鞋来出头?”
这句马屁拍到了点子上,鱼丸东眉开眼笑,“阿文你讲笑啦!”
平日里鱼丸东最喜欢和人吹嘘的,就是自己义薄云天,最喜欢哼的,便是一段称赞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小曲,“但长存一片,忠肝义胆,何愁半点,瘴雨蛮烟……”
这时候被曹怀文拍得舒服,又去了快要失宠的心病,鱼丸东满身的得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一把拉住曹怀文的手,“走,阿文,跟我去喝两杯!”
看见曹怀文想要推辞,鱼丸东急道,“是兄弟,今天就陪东哥我一起高兴,不去,你就是看不起我!”
唉,喝酒的人都喜欢说这句话!
曹怀文无奈地摇摇头,“东哥,可不能喝多,龙爷还有事情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