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数余亩,闵孝全平时只在正院正屋,东西厢房扩建成了两出大型跨院,大爷闵寄礼居于东跨院,二爷闵怀礼则在西跨院,各院又再各有两进屋子,各成一家,共同组成了大气磅礴的闵府大宅。
闵孝全的寿宴眼看越来越近,府里上下忙前忙后清扫打理,何处受礼,何处设宴,何处燕坐退息都要准备妥当。从正院到东西跨院,从广亮大门到最后一进正院的报厦,各处抄手游廊,厢房角院都悬上了一色的橘红色灯笼,一应写着“蝉鸣高柳,鹤栖长松”,或“春风挥翰墨,佳气接蓬莱”等吉祥话。
大夫人富察氏素来喜欢礼佛,爱好清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和闵二爷家的这些女眷,就是和自己院里的几个姨娘也是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半个字的主。于是只将这些筹办事宜全权交由魏氏打理,自己日日在屋里礼佛,为闵家祈福。魏氏忙的几乎脚不沾地,这段时日也顾不上闵柔和闵静的练习,连元氏和韩氏每日的请安都免了。
西跨院,正屋东北角院。闵柔看着闵静勤勤恳恳,活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呀转呀的,直转的她眼睛发花,嘟了嘟小嘴,喊道:“静姐姐,这会儿老师都去用午膳了,你就来歇一歇吧!你都已经练得这样好了,肯定没问题的。”
闵静闻声,停顿了下来,喘着气小声说道:“不行的,母亲说过,我天生愚钝又胆小…只有勤加苦练才可以……”说道最后,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见闵静额头又已经有薄汗沁出,闵柔一把拿过候在一边的春凝手里的执扇,跑过去给闵静打扇儿。
闵静似乎没有想到闵柔会有此举动,怔愣了一下,看向闵柔的时候,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感动,却又似乎不敢和闵柔对视一般,慌忙别过头道了声谢,就逃一样地赶忙接着去练习了。
闵柔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还在摇着扇子的手,有些郁闷。这几日虽然天天在一起,但闵静却总好像故意躲着自己一样,每每眼神接触都躲躲闪闪,似乎不敢多看一眼。
闵柔心里疑惑,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比闵静矮上半个头,至于这样吓人么。
闵柔撅着小嘴,不满的坐回边上的茶座边。春凝见状,拿回执扇,乖巧地为闵柔打着扇儿,说道:“姑娘莫生气,静小姐是内向惯了的。虽说话不多,但其实心肠很善良,从不为难下人,可不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娇气。府里人都很喜欢静小姐。只是…偶尔还是有些迎高踩低的老奴,见三姨娘向来不怎么得势,静小姐又话少胆小,少不了不拿静小姐不当回事,没了主仆尊卑。”
闵柔听完,又看了一眼似乎一直不知道累的闵静,心里居然隐隐有些心疼。那么柔弱纤瘦的小人儿,小巧的脸颊上已经汗珠密布。这样努力也不过是害怕有什么闪失罢了。魏氏贵为当家主母,而元氏又向来得父亲偏爱,可是她除了胆小怕事的母亲韩氏,根本无人照拂。或许她话少内向是因为少些自信,也是本能的自保吧。
闵柔又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仗着是嫡长女,肃府掌上明珠,又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府里那几个庶女是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多多少少都受过自己的气。闵静这谨小慎微的样子,和她们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这样想着,闵柔心里不自觉便多了些内疚。
闵柔叹了口气,对春凝说道:“去给静姐姐拿些新摘的梅子来吧,一会儿歇下来也好解解渴。”
春凝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两人直练到斜阳西照才闲了下来。伴舞实在没有太多动作,甚至还有一段只是扬手舞袖跪立着不动,陪衬领舞的,也着实没什么好练,加上闵柔也有意偷懒,敛藏锋芒,所以也并不很累。闵静却几乎站立不动,最后是靠在丫头景秀身上扶着回去的。
闵柔看的直叹气。回屋后,又翻出了前些日子元氏差人从药铺抓回来的解乏的中药,又让春凝送了几包去。
春凝过去的时候,闵静里屋擦脸,稍微休整了一下,气色好了许多。行了礼,春凝便将自家姑娘交代的东西交给景秀,交代了熬好后,汤汁倒在热水里一起泡脚,可以提神解乏。
闵静闻言,微张了张嘴,蹙着眉似乎想说些什么,犹疑了半晌,最后只点了点头,吩咐景秀收下。“替我谢谢柔儿妹妹,本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多照顾妹妹,却总是让妹妹费心了。实在是心里有愧…”说罢,娇柔的小脸又露出一些难为情的神色。
春凝原本在元氏屋里伺候的时候,就喜欢这个长得可人又性情温柔的娘子,自家姑娘也是处处维护这姐姐,但闵静显然有所推辞,似乎刻意和闵柔保持距离,便笑道:“原本不是当下人的该说的话,但我家姑娘是真的喜欢静小姐,她初来也没什么体己的人,静小姐是姐姐,又和我家姑娘年纪相仿,往后多亲近走动些,也算不枉姐妹一场的情分。”
闵静没想到自己刻意的躲让竟连春凝都看了出来,叹了口气,浅浅应了声,又让景秀拿了些糕点甜食交给春凝带回去给闵柔,亲自送春凝出了屋。
闵静看着春凝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压抑。她何尝不想和闵柔多亲近,可是谁让她天生胆小怯懦,实在是害怕…她甚至不敢正视闵柔的眼睛,害怕那童稚的眼神忽然就化作厉鬼,质问她当日为什么不设法救她。
可是她如何救得了呢?自己只是半大的孩童,无意中知道这惊天的秘密,已经足以让她和那具女尸一样沉尸荷塘了,她本就不是心里能藏住事情的人,唯有躲避退让,心里没边没际的恐惧和愧疚才能减轻些。
暮色逐渐四合。
元氏的西厢房内欢笑不断,闵柔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们就嘲笑我罢,往后再不跳给你们看了!”
元氏和几个丫头掩了嘴笑的花枝乱颤,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不…不跳也罢…还省了我给你新做几条裙子…”说罢又是一阵笑声。
闵柔一听,气又来了三分,“人家好心跳舞给你们看,不过是跳裂了一条襦裙,你们竟笑成这样,气人!”
说罢扭头,佯装生气。
闵怀礼一进屋,见这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不禁微微放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都笑些什么呢?”
几个丫头见是二爷来了,都收敛了神色,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着。元氏笑意满满地指了指闵柔踩裂了的襦裙,闵怀礼心下了然,大手抱过闵柔,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安慰道:“不过是裂了条裙子,柔儿立了大功,爹爹奖你十条裙子,让她们谁都不再笑话你,可好?”
闵柔闻言,结满冰霜的脸才算稍微有些暖色。
元氏疑惑道:“立功?柔儿能立什么功?”
闵怀礼笑了笑,退了屋里服侍的众人。抱着闵柔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慢说道:“那日荷花池的事,已经查出来了。”
元氏大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