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着名的扶柳舞,是先皇宠姬嘉兰贵妃所创,以飘逸脱俗,形若弱柳扶风,姿态婉约而著称。因对身体柔韧度要求极高,本朝能舞此曲的人,不会超过十余人。元氏只有在十余年前同闵怀礼一道去肃将军府,庆贺肃府嫡长子满月时,见肃夫人舞过一次,便一直难忘。如今居然见自家丫头跳的如行云流水,怎么可能不吃惊。
闵柔见元氏惊得目瞪口呆,又叫了一声:“娘亲?”
元氏回过神,盯着闵柔看了半天,将信将疑道:“柔儿,这真是你梦里的姑娘跳的?”
闵柔认真地点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真诚,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元氏松了口气,半晌无话。隔了很久,才抚了抚闵柔的背脊,像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想法子说服自己:“或许真是天佑人助,梦里也有仙姑传道授艺…”
闵柔嘿嘿一笑,安抚元氏:“母亲是否可以放心了?”
元氏回神,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略有些着急地看着闵柔,“柔儿,这舞可千万不能再跳了!”
“为什么?”闵柔有些诧异。
“娘亲和你说的,处事万万不可过于招摇,气焰太盛,你都忘记了?树大招风,你父亲虽然待我们很好,但这闵府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更非正妻。这些道理,等你大些自然懂得,娘亲只希望柔儿能好好的,就算平庸无为也无所谓,你明白吗?”元氏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又隐含担忧。
闵柔看着元氏的表情,突然便想起上一世的种种。
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前世贵为肃将军府嫡长女,肃天行的掌上千金,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她自以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生再无隐忧,因此行事从来都是锋芒毕露,处处争先,几个庶女无一不对她避让三分。可是到头来又如何呢?还未及出嫁,一场大火就烧掉了她所有的骄傲。
如果她和母亲有一人懂得韬光养晦,不去计较权势虚名,或许也就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闵柔眼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喃喃说道:“柔儿都记在心里了。柔儿只是希望不想母亲过于担心……大娘差人来教的时候,柔儿自会从基础学起。”
元氏满意地点点头,把闵柔拢在怀里,稍稍松了口气。
果然,下午金福便带着几个丫头来叫闵柔,让跟着请来的教习嬷嬷学习规矩。闵柔自是驾轻就熟,学了几日,嬷嬷很是满意。见闵柔还算乖巧伶俐,元氏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些下来。
几天后韩氏和元氏前去请安,魏氏又考了考闵柔,也无什么挑剔。眼看闵孝全的寿辰只剩半月左右,元氏心里着急,盼着能赶紧学一学,否则怕时间上赶得紧了,闵柔学舞的难度又会加大些。
简单的看考完成,元氏见魏氏对闵柔还算满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眼看老爷寿辰就快到了,是不是让柔儿开始练舞了?这孩子愚钝,只怕学好还需要些时日,所以……”
魏氏不慌不忙地轻抿了一口花茶,浅笑道:“妹妹别着急,也是我忘记和你说了。这绿腰舞本是一人独舞,我已让人重新编了双人舞,只是这编排下来,领舞只能是一个,另一个伴舞…或许姿态气度上要稍微逊色些,也怪我,也是这两日才想起来。柔儿和静儿我私心里都是当自己亲生看待的,正犹豫如何开这个口呢,唉…实在不知是该姐姐让妹妹,还是妹妹让姐姐了。”
说罢一脸为难地看着元氏和魏氏,显然,想把这难以平衡的事情交予她们自己决定。韩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元氏,“这…这个……”
元氏知道,一来闵静大了柔儿一些,二来也是有过些舞蹈基础的,其次在闵府的时日也比闵柔要长的许多。要论这些,闵静比闵柔更合适领舞。只碍于自己是二房,比韩氏早一些入府,韩氏不好直言。但如果闵柔真的占了这领舞之位,韩氏定然心里不满。夫人魏氏是有意为之,但她不知道,元氏根本无意和谁相争。
元氏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也没什么为难,静儿比柔儿大,又是从小习舞的,无论怎么考虑,也该是静儿当这个领舞。柔儿毕竟还小,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给姐姐当个陪衬,已经是她的荣幸了。静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都是自家孩子,也就没什么让不让的。”
元氏说的坦然,滴水不漏。
韩氏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说的哪里的话……”
元氏见魏氏不语,又接着道:“也就是我私心里的想法罢了,既是夫人安排,还是请夫人您定夺才是。”
魏氏见元氏话说的无可挑剔,心里已经略有些气恼,又见韩氏唯唯诺诺,自己本想看的一出相争的好戏,连一点争端的苗头都没有,这会儿元氏又让自己定夺,明着是尊重自己,暗着还不是让自己难做。心情顿时又阴鸷了些。
魏氏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不起波澜,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静儿做领舞吧,也不枉费三姨娘这几日从外面请了老师,日日苦练绿腰舞。”说吧,斜眼扫了扫元氏,又接着道:“我若是枉费了三姨娘的这番苦心,也于心不忍。”
韩氏闻言,颇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静儿愚笨,笨鸟…笨鸟先飞嘛…”
元氏望了望韩氏,心下了然,表情却波澜不惊。
三个人心里各有起伏,闲坐了一阵,便各自回屋去了。
元氏想着这几日的种种变化,心里只觉得烦闷。闵柔未回府之前,她日日羡慕那两房的几个后辈聪慧可爱,自己唯一的孩子竟是痴呆,觉得从未抬得起头来。现在柔儿回来了,却惊觉处处勾心斗角。以前左不过是自己多受些委屈,现在除了自保还需保全孩子。自己或许不争,可稍有什么不留意,就得罪了人。她向来是忍惯了的,但实在不想柔儿受了委屈。
元氏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妥协退让,究竟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闵柔见元氏每次一从魏氏那里回来便目光空洞,好像有心事一般,又见魏氏说话每每绵里藏针,便猜到了一二。
于是特意和春凝采了清晨的荷叶露,煮了花茶给元氏送去,变着法子哄元氏开心。见闵柔如此贴心可人,元氏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些。
也罢,福祸本相依。有女若此,还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