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柔换了件粉白色绣百蝶度花纹的高腰襦裙,带着春凝蹑手蹑脚地猫着腰,顺着西跨院的抄手游廊,躲在院门口轻轻探头看了眼院外,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被宾客不小心看到闵家庶女缩手缩脚地躲着这里偷看,被父亲和魏氏知道了,至少要禁足一个月。
“我交代的,都记下了吧?”闵柔压低声音问道。
春凝紧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记下了,小姐放心。”
闵柔紧张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轻轻拍了下春凝的背:“那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想了想,又叮嘱了几句:“万一不顺利就赶紧回来通知我,我好躲开些,否则被抓个正着,又有纸条为证,事情就非同小可了。还有,记着千万避着点儿人。”
春凝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出了院门。府里人多眼杂,春凝一个小丫头,行事低调些不惹人注意,闵柔却不同。
纸条上只有一行诗:一朝铁蹄肃将在,不叫胡虏越蒙沅。
肃家武将出身,历代骁勇,人才辈出。这是父亲肃天行最爱对嫡长的哥哥肃远知耳提面命的一句话,是警醒更是鞭策。但外人却是无人知道的。
闵柔将纸条交给春凝,让她寻找时机,哄闵灵寻机把纸条递给哥哥,让他到西跨院来。闵灵年幼,还不能识文断字,又是嫡女,有接触到哥哥的机会。
等哥哥来了,她一定要说明原委。容貌会变,可记忆总不会骗人,她要如实告诉哥哥,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闵柔紧张地绞着帕子在院门边来来回回镀步了百回,始终不见春凝回来。几乎要觉得事情办不妥了。
正着急间,就见有个穿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系着铁红和砖灰两色相拼宽腰带的半大孩童左顾右盼地往院门这边过来了。闵柔蹙了蹙眉,一阵疑惑。
这孩童不过六七岁的光景,明显不是哥哥,是春凝没交代清楚?还是这孩童走错了路?可瞧这小郎君锦衣华服绝非常人,神色明显是在找什么。
还是先走为妙。闵柔心里忐忑,转了身正要退回阮香居,一阵微风将裙裾吹起,眼尖的少年一下子捕捉到倩影,撒开腿直直冲着拱形院门追了过来。
小郎君不大,跑起来却出奇地快,闵柔一个被教惯了“行不漏脚,坐不生风”的名门闺秀,自然比不过。还没跑开两步,小郎君便张开双手如一只振臂的雏鹰,拦着了闵柔面前。
“你站住!”小小的人儿神情严肃,长得白嫩干净,张口便是人上之人习惯性的呵斥。
闵柔停了脚步,避在一边,咬着唇不说话。
“你见了我为何要躲?叫你为什么不停?”继续发问。
闵柔比孩童还要大个几岁,又是在自家院子,可心里发虚,气势上也就输了一大截。
“我并没有听到。”
小公子拧着眉头,小脸一沉:“你说谎!我……”
正待继续追问,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喊声:“二少爷……二少爷……”
小公子一听,也不避讳在别人家为客,撑开嗓子吼:“我在这儿!”
闵柔一听又有人要来,忙侧着身子准备走,小公子见状,眼疾手快地拦在前面:“不许走!”
院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位内穿写意花纹的月白色圆领长衫,外披前襟、下摆及袖口绘有水墨兰竹宽袖白纱褙子的少年,带着个青衫的小厮,气宇翩翩地跨了院门过来。
白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完美结合,称得他宛如画中仙。
闵柔一转头,像定住了一般,脸上陡然升温,连呼吸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人,是那日和哥哥一起策马扬鞭的少年。
肤色不染纤尘,目光清朗,剑眉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俊朗出尘,那日远远看一眼,就觉得这少年宛如画中人,今天近看,更是觉得好似谪仙。
来人定定地站在了闵柔和小公子侧间,淡淡扫视了两人一眼,神情淡漠,并未开口。
跟在后面的青衣小厮躲在少年后面挤眉弄眼地冲小公子使了个眼色,道:“二少爷您是不是走丢了,大少爷找您好久了……”
小公子一见少年,立马没了之前嚣张的气焰,垂着头浅声道:“哥哥我知错了…”
说罢抬头偷觑了一眼少年,见少年神色并未有所缓和,急急辩解道:“是有个女娃给我塞了张纸条,我才来的,哥哥你看!”
说罢就将手心里打开,里面赫然是闵柔写的那张。闵灵真的给错人了!
闵柔心里大急,这句诗明明白白写着“肃将”,若是给别人看到起了误会,那麻烦就大了!
一瞬间也顾不得其他,慌忙伸出素手就要过去抢纸条,小小的人儿却跟只灵巧的猴子一样,躲开闵柔的手,将纸条举高递给哥哥。
少年看了闵柔一眼,接过纸条打开。
依旧面无表情。
闵柔心里却急的如百爪挠心。垂了头不敢看他,心里却悔得肠子发青——白纸黑字最是无从抵赖,怎么就干了这样的蠢事!
良久,少年又偏头看了闵柔一眼,见她神色异常,嘴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浅笑,只瞬间又恢复正常。
抬头牵过幼弟,沈默头也不回地跨出院子。
闵柔见状,顾不得许多,鼓了勇气冲着少年的背影道:“公子有所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白纸黑字,这显而易见直指“肃将”的诗句,他定然是误以为自己意图私相授受,行为不检。
步伐依旧,毫无所动。
被牵着的小公子扭过头,趁哥哥不察,对闵柔挤了个鬼脸。
闵柔急的快哭了:“公子不信也罢,好留余地许相依。我……”
闵柔话还未说完,少年便一扬手,纸条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飘然落地。
闵柔过去捡了起来,沮丧地撕碎,神情懊恼。
真是蠢,蠢到家了!
那他将纸条扔掉……是会守口如瓶的意思吗?
闵柔叹了口气,使劲摇摇头,异常烦闷地回了阮香居。
片刻,春凝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一进门连气都来不及喘:“小姐,不好了,灵小姐把纸条给错人了!”
闵柔坐在矮塌上扶着额,只觉得浑身乏力:“我已经知道了……”
不仅给错了人,还差点酿成大错!
“对不起小姐……我一早就想赶回来通知,可灵小姐身边的李嬷嬷非拽着闲话,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闵柔摆了摆手,示意春凝不要再说了。见主子心情不好,春凝乖乖噤了声。
不大的屋子,静的只听得到春凝还未平复的喘息声。
气氛正尴尬间,北斗也从外面回来了。人还未进里间,就兴奋道:“小姐,三阿哥到了!”
闵柔一下子来了精神。
“老爷吩咐了,各房各屋都准备一下,马上前往北苑听戏。小姐!我们也可以去呢!是老爷吩咐的!”北斗脸色通红,笑的欢喜。
闵柔点点头,还未答话,月华也从外面过来,对闵柔行了个礼,浅浅道:“老爷吩咐各房陪同听戏,二姨娘让我来叫一下小姐准备一下,一同前往。”
“好的,回去告诉母亲我稍后就到。”闵柔点了点头,却不似之前那般期待了。
反而……有些怕遇到那个冰山般的人。明明是俊朗清明的翩翩公子,一句话不说,却目光如炬好似什么都了然于心,没来由地让人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