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迎来了四月二十三这日。闵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屏开松鹤,笙萧鼓乐之音不绝于耳,一派热闹与繁荣的景象。
百官的寿礼从三月末便开始陆续往闵府送到,到了今日,携礼前来的多是些德高望重之辈了。礼堂一早便已经堆得满满当当,金玉如意、赤金玉环、彩缎、玉石文房笔砚不胜枚举。
寿堂布置在闵孝全的正屋最后一进院落正屋善居堂,堂南墙上挂有百寿图,两旁挂寿联,上悬寿幛,其余墙壁上也都挂着琳琅满目的寿联。堂正面的墙壁之下摆一张金丝楠木的大方桌,错落有致地摆着祝寿用的寿桃、寿面及罕见的各式珍果等。
前厅的闵孝全头戴束发银冠,内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系着金、黑两色相拼宽腰带。富贵堂皇,不怒而威。
人人都乐于锦上添花,这点于官场更胜。两位嫡子闵怀礼和闵寄礼一早便随着父亲迎来送往,父子三人往哪里一站,一眼望去都仪态万丈,绝非池中之物。
魏氏和大夫人富察氏皆妆容细致,衣着华贵,与来贺的各家夫人语笑晏晏。孩子们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学着大人的模样表现出良好的教养,生怕行差踏错。魏氏嫡出的闵重贤和闵灵由大夫人富察氏的嫡长子闵重允、嫡次子闵重兴领着,一一见客问礼。
闵柔坐在阮香居骤然冷清的正屋内,听着远处正院隐约传来的鼓乐,内心一阵唏嘘——
一朝沦为庶女,连出去迎客都没有资格……
前来陪同的闵静见闵柔面露不快,安慰道:“外面这样嘈杂,还倒不如躲在屋里清净。前些日子绣娘新教了我些女红绣法,不如我教你可好?”
闵柔却实在无心在此时此刻做这么安静舒缓的事情。
哥哥,周恒元……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闵柔从未觉得离他们这样近,又那样远。一颗心忽上忽下,像悬在空中,浮在云里,虚无又惊悸。
正说话间,春凝提着裙裾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子,冲矮塌上的闵静和闵柔行了礼,道:“回…回二小姐…问出来了。”
闵柔面露喜色,立马坐直了身子,“别急别急,慢慢说。”
春凝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才接着道:“我去问了二爷身边的蒋方,中午只宴请一些普通同僚和来礼的家属,三阿哥和其他几位举足轻重的贵客都是下午才到,晚上留下来用晚膳的。宴席舞乐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可有说我们能否入席呢?”闵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着问道。
“蒋方说这都是二夫人安排的,他也不清楚…不过我让北斗去打探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闵柔略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还想再问几句,北斗刚好也风风火火地进来了。闵柔免了北斗的礼,有些着急道:“问出些什么了吗?”
北斗点点头,语带兴奋地点点头:“我按春凝的吩咐将您给的二两银子塞给了二夫人身边的刑嬷嬷,她说晚宴都是贵宾,阖府都要相迎的。只是…只是姨娘们的位置安排的可能稍微偏一些……”
这闵柔倒不意外。魏氏惯来自命清高,打心眼里瞧不起两位姨娘,而现实却是两位她以为“低贱”的姨娘都比自己还要得宠,尤其二房……无异是打魏氏的脸。争宠不过,自然要在其他方面找些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闵柔不在意地笑笑,只要能参加晚宴,就代表有机会接近哥哥。此刻内心清明,她目标从未这样明确——只有接近哥哥和周恒元,前世恩怨才有昭冤申枉的可能。
“你们就呆在正院,远远打探着,若是三阿哥和肃将军来了,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闵柔这会儿反倒冷静了下来,略一思忖,又将春凝和北斗打发出去了。
闵静偏过头,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良久还是压不下心中的好奇,“柔儿,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二夫人来传,咱们过去就是了,何必这样周折。”
打从知道三阿哥要来,柔儿便有些不正常。闵静不迟钝,这样明显的反常没道理看不出来。按说闵柔从小长在外面,不可能见过三阿哥的,小姑娘眉目清朗,也不像别有用心攀龙附凤之辈,闵静倒是真的想不出是何缘由了。
闵柔垂下头,掩下眼底的心心虚,有些敷衍道:“都说天家富贵,柔儿从未见过皇嗣,好奇罢了。”
闵静见闵柔有意隐瞒,抿了抿嘴,也就不再追问了。
整座西跨院也就三房和二房的院子冷冷清清,韩氏在来怡阁也闲的发慌,晌午便亲自来阮香居叫闵静回去用午膳。已经到了自己院子,元氏也没有让韩氏再回去的道理,便留了在阮香居一同用膳。
才刚吃完,魏氏那边便差了人来叫闵静过去练舞了。韩氏翘首以盼这天已经多日,眉开眼笑地送闵静去了,还打发了来请的嬷嬷两枚芙蓉样式的银馃子,把老嬷嬷乐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闵静一走,韩氏也起身告辞。送走母女两,元氏直觉得浑身乏力,困倦一阵阵袭来。招架不住,又想到晚上还要赴宴怕是要受些累,只好卧床午休去了。
闵柔回了自己西厢的屋子,坐立难安。半晌,脑海里一直如万马奔腾,喧嚣尘上。
若是见到了哥哥,该当如何呢?自己现在只是闵府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周恒元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吗?更何况自己一个后院娘子,想去接近这两位踩在云端的公子,一来难得机遇,二来还要注意避嫌。这每一步,看似简单,真的走起来,只怕难于登天。
闵柔理不出头绪,只好劝自己定一定心,单手撑在矮塌上,托着额闭目养神。
正恍惚间,春凝急急地从外面进来了,闵柔听见声响立马站了起来,见到来人是春凝,还未等春凝答话,便急忙站起来:“可是三阿哥来了?”
春凝摇了摇头,道:“是肃将军来了。身边还带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应该是肃家的公子。听说肃夫人身体抱恙,并没有前来。沈家老爷和夫人倒是都来了,还带了一个面如冠玉的郎君和一个半大的小公子,听蒋方说是沈家两个嫡子。奴婢虽然眼拙,但是这两位大公子实在扎眼的很,奴婢想起来那日出府,遇到的那两位骑马惊到小姐的似乎就是这两位……”
“那三阿哥呢?”闵柔追问道。
春凝咽了口唾沫,不敢怠慢接着汇报,“三阿哥还没有到,蒋方说这会儿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三阿哥。二夫人请的梨园班子已经在北苑安排好了,就等三阿哥来看两场便要开始晚宴了。”
闵柔蹙了蹙眉。怎么以前竟不知三阿哥竟如此狂妄失礼,下午的宾客都是些什么身份,他也敢这样目中无人。
闵柔垂了头默不作声,脑子却一刻不停地飞速旋转着。良久,陡然福至心灵,吩咐春凝——
“随我去更衣,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