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小区,住户大多是从附近小镇搬来的。
为了活跃气氛,融洽邻里关系,每逢闲暇,小区居委会都要搞点联欢活动。说来也真好笑,也许是那几个负责人岁数大了、脑瓜不灵光的关系,从年初到岁尾,翻来覆去就一个从电视上生搬硬扒来的节目:摸手。儿童节,摸手认子;三八妇女节,摸手认老婆;五一劳动节,摸手认老公……就在前些天,居委会又贴出通知,说这次要来点新鲜的,届时请广大居民参加,大奖是一台多功能微波炉。
终于有新花样了。那天一早,闲着没事,我也准备去凑个热闹。刚走出门,就看到隔壁的赵阿姨正往活动现场赶。
“赵姨,你也去当观众啊?”我问。赵阿姨乐呵呵地回道:“不是不是,我跟居委会刘主任说过了,这次不管是啥节目,我都要参与。”
“好,我给你加油。”说说笑笑间,我俩已走进了活动室。担当主持人的刘主任一出场,我便禁不住乐了:所谓的新节目,居然是“摸手认妈”!
坏了,赵阿姨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参加?邻居住着,她家的情况我很熟悉。她的儿子绰号叫“宋大个”,常年跑外,一年到头在家也住不上几天。这次出门,好像又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见我犯闷,赵阿姨神秘一笑:“我留着一手呢。刚才我给大个打过电话,他说今天休息,一会儿就到。”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最起码你们母子也得“彩排”一下,练练吧?到时要摸不出自己老妈来,还不糗大了?心下正嘀咕着,刘主任开始点名了。
依次走上台的,共有10位母亲。包括赵阿姨在内的这10位母亲,年龄都在60岁左右,高矮胖瘦基本一致。为了公平起见,工作人员还让母亲们当众洗了手,并逐一作了细致检查。就在儿子们登场前,宋大个总算气喘吁吁地赶上了“末班车”。
游戏开始了。
儿子们都被黑布蒙住了眼睛,蒙得严严实实的。接着,10位母亲打乱顺序,一字儿排开。按照抽签顺序,首先出场的1号是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在工作人员的牵引下,小伙子来到母亲面前,逐只手摸索。看得出他很紧张,额头上在冒汗。结果可想而知,从第一个摸到最后一个,也没摸出哪位是自己的母亲,只好羞红着脸讪讪地站到了一旁。
“下面,有请2号出场!”刘主任大声宣布。2号信心十足,当摸到第四只手时,得意地说:“这个是我妈妈!”
话音未落,观众哄堂大笑。不用说,掉链子,错了!2号当即骚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地嘀咕:“怎么会错?刚才我偷偷瞅了,我妈妈是站在第四位啊。”
小子,少拿我这个主持人当二百五,站位重排了!刘主任示意2号站到一旁,又招呼3号上场。
3号正是赵阿姨的儿子宋大个。宋大个绝对对得起他这个外号,1米90的个头,长得更是腰圆体胖,像座小山。
“准备好了吧,请。”刘主任说。宋大个摸摸索索地走到了那一排母亲面前。在所有参加者中,我和他们这家人最熟,也便暗暗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宋大个刚从外地赶回,连句话都没顾得上和赵阿姨说。可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宋大个只摸了两只手,就非常肯定地说:“这是我娘的手!”
“你就这么肯定?不怕摸错了让大家笑话?”刘主任“热心”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摸到最后一只手再做决定。”
“不用了。”宋大个伸手就要去摘蒙住双眼的黑布,“错不了,她就是我娘。娘,我没摸错吧?”
没错,丝毫没错。瞬间,活动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当然,拍的最起劲的是我。因为在这场“摸手认妈”的游戏中,仅有两个儿子摸出了自己母亲的手,宋大个就是其中之一。
活动进行中,我一直在想,作为儿子,作为女儿,我们天天在忙,想必很久都没牵过父母那双养育过我们的手了。那双手曾扶我们学会走路,给我们擦过鼻涕,淘过米,择过菜,洗过衣擦过地……至于是粗糙、皲裂还是满布沧桑,又有几人顾及和凝视过?别说别人,就是我,也早已忘记了妈妈那双手的样子!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有些好奇,就问扛着微波炉的宋大个:“台上所有母亲的手,长得都几乎一模一样,你是怎么摸出来的?”
“张姐,你错了。”宋大个憨笑着说:“每一双手,都不一样,特别是我娘的手。”
赵阿姨的手,有何特别的?我也摸了摸,没摸出异样来。宋大个认了真,说:“我小的时候,冬天天气冷,我的一双小手冻得红肿红肿的,是娘用她的双手天天给我暖手。再冷的天气,只要摸到娘的手,我就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肚子疼得要命。娘坐在我身边,用她的手给我揉……这些,我一直都记得。”
是的,我母亲也这样照顾过我。给我焐过手,梳过头,揉过肚子,只是,这些温暖的场景已距离我越来越远了。瞅到我走神,宋大个呵呵笑了:“其实,最重要的是我长得个太高。”
个高,脚自然大。宋大个指指自己大得跟小船似的、套着大号布鞋的双脚,娓娓道来:“从15岁那年,我就得穿48号的鞋子。商店里根本买不到,娘就给我做。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穿娘亲手纳的鞋,既结实,又保暖。由于常年在外跑,格外费鞋。我娘只要闲着,就纳鞋底,做鞋帮,一年最少要给我5双单鞋,四双棉鞋。娘的掌心,被锥子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我一摸到掌心的老茧,就知道这个人是娘。”
我恍然,开在掌心的茧花,原来是最深最浓的爱!
我母亲的掌心也曾盛开过茧花,而我却从未留意过。一回到家,我便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含着泪撒娇说:“妈,我很想摸摸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