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华姝被骆驼一蹶蹄子踹晕了,幸好那个少爷没将她抛尸荒漠,带她回自己的国家,大食。
“有没有搞错啊,我可是堂堂苏家大小姐!居然让我给这臭小子端茶递水伺候他,明明比我小,居然一点不懂得谦卑礼貌,哼!”满腹牢骚的苏华姝跪坐在案几旁,满脸都是地道里的泥渣子,粘着许多细小的沙粒,基本是看不出人样了。她手拿粗麻布擦着案几,仿佛这案几就是她几辈子的仇人,恨不得将它擦掉一层皮。她恨恨地盯着那铺在碎冰匣子上的兽皮上的少年,嘴里嘟囔着。
“少爷,马上就要到镇子上了,再有四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到天竺,在那里休整不久,换上马匹一个半月就能回大食了。”一位裹着头巾,满脸髯须的中年人撩开门帘儿,他叫阿穆加纳,一张晒成黑红色的脸上布满沧桑的痕迹,总是挂着和蔼亲切的笑容。
“那就在这镇里休息一会儿吧,还有这么久才到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少年没有睁开眼睛,轻声回答,“把骆驼看好了,这条路上的野猫子可不少。”
此时苏华姝心肝儿那个颤啊,感情这家伙根本没睡着,那他不是听到自己说的话了吗?老天保佑他听不懂中原话。
而那少年,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抬起了一只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暗芒一闪而过,嘴角便已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一会儿,拉车的骆驼也停了下来,阿穆加纳又掀起了门帘,笑呵呵的请那少年下车。
“这位姑娘,你先下来吧。”阿穆加纳见那少年没动静,只好先让苏华姝下车来。
她跳下了车后,阿穆加纳从车底取出一根小凳子,摆放在地上,再次请他下车。
苏华姝眼珠子都瞪圆了,倒不是说这架势有多气派,比这更夸张的她都见过。她郁闷的是,为什么刚刚她下车的时候不把凳子拿出来?这么高的马车,害她跳下来差点崴到脚!爹爹不是说西域的男子都很有风度吗?你们的风度呢?!
就在她抓狂的时候,门帘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虽然是古铜色的肌肤,但仍旧很细嫩,跟苏华姝这个江南水乡的大小姐也有得一比。她气呼呼地瞪着这只手,再看了自个儿的手,不禁腹诽道,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吗?不过他光伸一只手出来干嘛?
苏华姝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芒,不解地瞧了瞧地上的小凳子,再拿眼看向阿穆加纳大叔,而阿穆加纳正好对她使眼色。猛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愕地指了指自己,然后指向伸出车厢外的那只手。
后者一副“没错,就是你”的神色,笑眯眯地点点头。
这一认知宛如晴天霹雳,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心里好似烧起了一把无名火,噌的一下就能将这群人烧得灰飞烟灭。
车里的少年倒也有耐心,举着的手一直也没动过,看得苏华姝忍不住想一刀给他剁了。
阿穆加纳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她快些将少爷扶下来。
她在愤怒的边缘徘徊了好久,终究还是泄了气,没办法,她还得仰人鼻息呢。
苏华姝握住那只手,轻轻牵动了一下,车里的少年也出来了,也不正眼瞧她。少年踩在凳子上,将遮阳和挡风沙的面巾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天哪!这还是个男的吗?比我这个女孩子还讲究!
苏华姝心里一阵澎湃,这句话如魔音一般咆哮着。
“少爷,听说沙暴快要来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个一两天吧,等沙暴过去了再走,安全些。”阿穆加纳坐在桌旁,替少年细细地切好烤得油酥酥的羊腿。
商队其他人都在其他几桌上吃饭,还真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几只烤羊羔被他们吃得那叫一个油珠四溅。
可苏华姝就惨了,站在少年的身后,又是斟酒,又是递筷,还要帮她扇风纳凉。只能对着桌上的美味望洋兴叹,可要做也要做一个有尊严的丫鬟嘛!
她抹去额际的汗水,在腰带上胡乱揩了揩,忽然感觉蹭到了什么。她往腰间摸了摸,掏出一枚朱红色的金边印章,定睛一看,竟是她苏家的家主印章。
她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她知道,肯定是爹爹藏在她腰带里的,他把整个苏氏的基业都托付给我了。辛酸的眼泪一下涌上她的眼眶,鼻尖也泛起了红。直到少年不悦地回过头来说了她一句,她也没听清,但好歹也回过神来,赶忙将印章藏起来,幸而那少年也没往她手里瞧。
总算伺候完了这位大少爷,苏华姝终于能吃点东西了,可是又累又饿的她早已经手趴脚软的了,看着那些食物一阵欲哭无泪,最后只能昏昏睡去。管他的呢,先睡了再说,难不成这东西还能跑了不成。
梦里,她又回到苏府里,看见爹爹和娘亲全都躺在了前院里,春眠的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血迹已经凝固了。台阶上,回廊里全是她熟悉的人。那个是三豆子,他经常给自己做许多小玩意儿,爱逗她笑。那个是老张爷爷,他每次出门采购的时候,总会给她带好多好吃的。最爱给她买小饰品的刘嬷嬷也躺在地上,睁着一双眼,仿佛想说什么。
“爹爹,娘亲!”她眼睛酸涩得紧,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可当她正想要冲上前去之时,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往后倒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自己远去。
画面一转,她回到一座与中土风格迥然不同的房子内,墙壁上挂着精美逼真的油彩画。
那个商队里的少年穿着华美耀眼的服饰,坐在大厅的座椅上,冷漠而残忍地看着她。她忍住眼泪,为他端茶,捶腿,还要帮他脱了靴子洗脚。她端来的茶不对他的胃口,于是那少年提起抽骆驼的旌节鞭,使劲地抽打她。她给他捶腿,稍微重了一点,他就打了她一耳光,脸都肿了老高。脱靴子的时候,她有些嫌弃,少年却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不,不不,不要,求求你…!”
“喂!死丫头,干什么呢,快醒醒。”
“啊!”苏华姝惊叫着翻身起来,惊魂未定地打量周围,却发现梦里那个恶魔一样的少年就站在她的窗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
“你你,你要干嘛?!”苏华姝缩到角落里,就像一只要抓人的猫。
少年眉梢一扬,戏谑地看着她。
“哟,你会说阿拉伯语啊。”
苏华姝脑袋刹那间空白,嗡的响了半晌,却见那人又靠近了几分,顿时炸毛了。
“你,你别过来啊!我,我我可不,不怕你。”
“呵,舌头都捋不顺,胆子这么小啊。”少年伸出手来,抚上她的头顶,整齐的刘海柔顺极了,少年不禁有些不愿收回手来。
被这么一摸脑袋,苏华姝噔时就懵了,什么情况?居然摸我的脑袋,欺人太甚,把我苏华姝当什么了!!!
她一怒之下扬手一把打掉头上的咸猪手,虽然咸猪手非常的修长。
“你这人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啊,居然随便轻薄女孩子。”
你们女的有那么金贵吗?又不是钻石。
少年撇撇嘴,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女孩儿,整个人也就这身衣服料子值些钱,咦,头上的簪钗也很不错啊。
“快点去洗澡,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丫鬟了,我可不想有个这么邋遢的丫鬟,丢死人了。”少年摆手,大喇喇走出了房间。
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苏华姝这才机械地扭头看向桌上,除了一壶茶,两个杯子,啥也没了!连个苍蝇也没有!!!
“啊,我的菜呢?羊腿儿呢,呜呜呜呜,丧心病狂的家伙,谁把我的羊腿儿拿走了……”
苏华姝痛哭流涕,哭得好不伤心,脑子里全是一排排的羊腿儿。
敲门声传来,苏华姝止住了哭声,撕心裂肺地吼道:“我要羊腿!”
门外的少年一听这话,嘴角止不住一阵抽搐,努力忍住了踹门的冲动。
“饭菜都拿去热了,洗完澡再出来吃,没人抢你的。屏风旁的桌子上有一个包袱,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到吃的还在,苏华姝眼睛一亮,胡乱抹了把眼泪,起身跑去看看那包袱里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套波斯女子的服饰,宝蓝色的缀满了亮晶晶的石头,还有裙摆衣襟和袖口的流苏,特别的有风情。
屏风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浴桶,容下两个人都足够了,旁边还放了一桶热水。这里是荒漠地区,水资源不是很丰富,能有一桶热水洗澡就很不错了。
“阿穆加纳,给她热水干嘛,大热天的凉水洗澡就行了。”少年喝着自己带的茶叶泡的茶水,眼睑微盍。
“呵呵,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中土富贵人家的孩子,你看她的肌肤,比之少爷您还要更显细嫩呐。而且那种养尊处优所带来的大家气质,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的。”阿穆加纳保持着一贯的微笑,静静看着优雅品茶的少年。
少年不置可否,一老一少就这么静坐着,只有周围嘈杂的说笑声。
“哇,快看,那那,那是谁家的姑娘?真是仙子下凡啊!”
“之前怎么没见这么漂亮的姑娘进店?我可是一直坐在这里的啊。”说话的这位正好是商队里的人。
“天哪,这位美丽的姑娘,敢问芳名?”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蹭掉满手的油渍,对着走下楼梯的蓝衣女子垂涎欲滴。
再看周围的那些男子,一个个口若悬河,正应了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苏华姝穿着那套波斯女子的衣裙,颇感别扭。因为这衣裙的中间缺了一截儿,露出将近一指宽的雪白的肌肤。行走间,那亮晶晶的石头呈现出璀璨的光泽,像波浪一般舞动的裙摆隐约可见细白的脚踝。
整间客栈里鸦雀无声,安静得有人咽一口水都能听见。少年不耐烦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手中的杯盏直接滑落,浸湿了他膝盖处的衣袍。而苏华姝的视线也瞧了过来,径直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