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唯一的机会……”赵清婳低声笑了，似乎认为薛鸣懿的话颇惹人发笑，“薛将军不会不知道我赵清婳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是我的家，换做是将军你，你会抛弃这大宋万千子民，背叛你的国家吗？”
“可是公主，这不一样，大宋皇室……”
“将军不必多言，我已经做好了打算。”
赵清婳神色强硬，打断薛鸣懿的劝言，就像母后所说，我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皇城里的气氛已经空前压抑，蒙古军队三日之后即将抵达，敌方的行军速度越来越快，曾经无比繁荣美丽的苏杭水乡，此时却因为战争的到来，变得死气沉沉。宽敞的青石板大街上，交错相通的无数条巷道里，难得见到一两个人影子，到了吃饭的时间也不见各家各户的屋顶的烟囱里涌出哪怕几缕的炊烟，那些平常穿梭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饿得两眼发昏，一路上不知躺倒了多少具尸体，街上连乞丐的踪迹都没了，只有偶尔穿过街巷走进另一街道的巡逻兵的铠甲发出的金属摩擦声。
“儿臣参见父皇。”
“身体好些了吗？走，陪父皇去皇城里逛一逛吧。”
“父皇，现如今皇城里头也不安全，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
“无妨，这大宋都快灭了，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走吧，这或许是我们父女最后一次出去散散步了。”
父皇的背影一下苍老了许多，毫不忌讳的在她面前承认了灭国事实，她的心里真的好难受，可是却没办法改变什么。三十六计，现在又有第三十七计给她用吗？大宋国库空虚，兵力稀缺而且基本个个羸弱不堪，这种仗，让大宋怎么打？
步步迈出皇宫大门，入眼的萧条荒凉景象，惹得这位庸碌无为，无心政事的皇帝眼眶发热，他大宋的江山啊，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让他怎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大宋的先祖？！
为了稳妥起见，出行前，赵清婳再三请求皇上更换了龙袍，穿上寻常人家的水灰色的长袍，赵清婳也只穿了一般丫鬟的衣服。她深深的知道，面对父皇固守皇城的命令，那些无法逃走寻找亲人，和无法见到在城外凄惨苟活的亲朋好友的皇城百姓，对父皇的怨恨是有多么的深。显然，父皇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
“清儿，你后悔成为我的女儿吗？”父皇慢悠悠地和她并肩走着，换下龙袍的他，在她眼中，少了一分威严压迫，多了一分平和亲切。
“无怨无悔。”若是没能成为您的女儿，清婳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父亲，只是，清婳却后悔降生在帝王家，也后悔您是一位帝王。
“人生如梦，转眼就要国破家亡，父皇，真的很不甘心呐！”
赵清婳神情恍惚，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皇，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还有四天不到的时间，我大宋的江山就要易主了。回过头来想想，湘黔大旱，闽赣水患，西疆暴动，诸此一类的天灾人祸，哪一回我是处理好了的？哪一回我是真正放在心上的？呵呵，果真是报应不爽，上苍也容不下我了，可怜我大宋基业和无数百姓也要为我的恶行偿罪。”父皇只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语气里满是讽刺和酸苦。
其实赵清婳早就想跟父皇坦白弥鸾所说的机密之事，不用等到四天之后了，只怕是到了明日临安城就要陷入一片水深火热，刀光剑影之中。而那个永安候，如果弥鸾所言非虚，那么很快，皇城就会形成内外夹攻的局势，到时候，给父皇的打击只怕会更大吧。
“清儿，你想知道，为什么从前父皇都不待见你的母后吗？”这时候，突然听到父皇提起了这个话题，赵清婳有些诧异，她该回答想还是不想？
却还没有待她回答，父皇又接下去叙述着。
“当初，我二十岁的时候，太湖地区的一个三品官领了一个采珠女并带着她的女儿进宫，说是采到一颗拳头大的黑珍珠想要进献给我。我当然觉得很有意思，想看看究竟，然后那个采珠女就进殿来了，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个女儿，都说江南水乡养人，可我想不到，这个女儿更是水乡女儿的典范，我至今都还觉得，她仿佛就是天上瑶池的仙子。”父皇的神态很和煦，仿佛在回忆一段很温馨美好的往事，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的轻柔，充满呵护的感觉。
“她叫珠兰，父亲早亡，跟着母亲采珠为生，当时她十六岁，刚刚到了二八年华，在太湖那一带美名远播，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神魂颠倒，呵呵，她真的是一个美人啊，不过……”说到这里，父皇停了，转过来看着赵清婳疑问的眼神，像个调皮的老孩子一样笑了，“不过，可没我的宝贝清儿漂亮。”赵清婳小脸一红，羞嗔的朝父皇瞪着她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眸。
父皇摸了摸她的刘海，继续讲道。“跟着，珠兰的母亲就把那颗黑珍珠献给了我，我一直都留着呢。”
“是放在父皇寝宫的羊脂玉莲里的那颗黑珍珠？”那颗黑珍珠她见过，又大又圆润，色泽光亮内敛，放在纯白温润的羊脂美玉雕成的莲花中，说不出的精致华美，让人挪不开眼睛。以前听宫人们说，父皇最珍爱的就是这尊玉莲了，原来真正的缘由是这颗黑珍珠啊。
“没错，就是那一颗，父皇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黑珍珠。”
“后来怎么样了？”赵赵清婳不禁催促道。
“后来啊，父皇觉得那珠兰很称心，就将她留在了身边，封她做了珍妃，每日都陪着她。”
珍妃？天哪，就是那个宫人们口中所说的迷惑父皇的妖妃？听闻珍妃长得就像天上的仙子一般，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自从进了宫之后，却迷得皇帝整日的不思朝政，宠冠后宫，没过两三年就无缘无故消失在了宫里面，而她所住的宫殿也成了大家说的鬼屋。
“当时珠兰的身子不好，因为常年在水里采珠，所以落下了风湿和寒病，御医说怀孕也是个挺困难的事。所以父皇更加爱护她，几乎和她每天都形影不离，渐渐的，朝野上下，怨声载道，都说她是妖妃，斥责父皇被美色所误。珠兰心里面很委屈，也很过意不去，所以她就恳求我将她安置在了冷宫中，外面的流言蜚语才逐渐平息下来。而你的母后在我登基之前就已经嫁给了我，你也知道，你母后娘家的实力有多么雄厚，唉……”
父皇神色颓靡了一晌，摇摇头，没有看赵清婳一眼。
“父皇也不时去冷宫陪伴看望珠兰，每日都差御医给她把脉，调理身子，而她的身体也开始好了起来。后来突然有一天，珠兰的贴身宫女来求见，说珠兰在御花园里被皇后责罚，都快被打死了。我很惊恐，生怕珠兰出了什么事，所以一路跑着赶过去。到了那里，珠兰趴在地上，宫装上脏兮兮的，背部还有血迹渗了出来。你母后看到我赶来，却并没有就此住手，说是为民除害，整顿后宫，肃清妖孽。父皇当真是懦弱啊，心里震怒却又顾忌她背后的势力！可你母后当着我的面继续杖责珠兰，我眼看着珠兰就要死在我面前，当即就红了眼，一脚踹开行刑的宫人，将他们全都拖下去斩了。你母后想阻止我，可我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警告她，若是再敢动珠兰一根汗毛，我就跟她鱼死网破，还要她的娘家人全部陪葬。你母后便没敢再有动作，领着一干人等怒气冲冲地回宫去了。我将珠兰抱回冷宫，身体本就不是多么健康的她，遭此一难，就此重病不起，整日都躺在床上，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就在那一天……”
父皇的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眼睛里似乎都还闪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停顿了一会儿，这可把赵清婳给吓到了，她还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失态的时候。
“宫外传来消息，珠兰的母亲在采珠回来的山道上被一群失控的马生生踏成了肉泥。珠兰也不笨，马匹怎么可能出现在她们经常采珠的那片区域，一匹马失控还有可能，一群马失控就很让人怀疑了。她知道是你母后为了报复，才害了她的母亲，珠兰受不了这种打击，直接昏死过去。两日后，珠兰终于醒了过来，当时她的气色非常好，一直笑盈盈的跟我说话，甚至还下了床用叶子给我吹了一首小曲儿，我这时才发现，她这不正是回光返照的现象吗？”
讲到这里，父皇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曲子还没吹完，她就倒下了，我抱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她靠在我的怀里，轻轻的说，皇上，下一辈子，我不想成为你的妃子了，我想当你唯一的妻子，下一辈子，我一定替皇上生下这个孩子，超度的时候，替我向他道歉，是我这个当娘的对不起他。”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我便秘密将她的遗体送出了宫，放在尼姑庵里超度，然后便偷偷将她葬入了后陵。”
父皇居然将珍妃葬进了后陵，那可是母后百年之后的陵寝啊，想不到父皇竟然如此深爱这位珍妃。
“所以，父皇恨你的母后，我南宋将覆，她想逃也逃不了，我要看着她被蒙古鞑子一刀刀砍死，我要看着她绝望的惨叫挣扎，看着她为对珠兰的所作所为偿还罪孽。”
父皇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眼眶欲裂，惊得赵清婳迈不动脚。
“可是清儿，这不是你的命，你是父皇的希望，活下去，不管复国还是不复国，父皇都盼你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