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背了,一点也不好玩,春眠,我要吃雪莲羹。”四岁的女娃娃两弯月眉,浅浅淡淡,粉雕玉琢,漂亮精致得像个洋娃娃,懒散地趴在一位妇人怀中。
“姝儿,这可是你爹布置的功课,你不背怎么行?我们苏家以后可就靠你了。”说话的这位美妇正是当初送子观音庙前遇上风嬬的苏府的夫人,而她怀里的孩子就是他们苏家的嫡女,苏华姝。
苏华姝嘟起嘴,慢吞吞地抬头瞟向站在一旁的婢女春眠,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春眠眼含笑意,将视线挪开了,气得苏华姝一个劲儿的瞪眼睛。
“娘,姝儿一定会保护好我们家的,可是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叫欲速则不达。你们老是让我背这些,万一把我背傻了怎么办?”
苏夫人林氏低头看着怀里扬起的半张小脸蛋,无奈极了,这丫头,什么都不用心记,倒是那些偷懒的说辞记了一大堆。
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不少的婢女小厮都在恭敬行礼,一袭墨绿色的长衫出现在花园的一角,渐行渐近。
林氏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却突然看到来人身后紧随的一抹杏红,就这样生生的愣住了。
“爹?”苏华姝惊讶地站起来,视线落在苏家家主苏轩文和他身后的女子身上,心里有点儿不高兴,爹怎么老是带不认识的女人回家?
“素素,怎么出来了?现在日头大,你身子也每况愈下,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自从产下苏华姝之后,林氏的身体状况便越来越糟糕。自知从此生育无望的她,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时常往家里领回女人,她也只能默默接受,好在苏轩文的心多少还是向着她的。
“爹,她是谁啊?”苏华姝小手一指,看向父亲。
“她叫丁敏柔,以后就是你的九姨娘了,你得懂礼貌哦。”苏轩文提到“九姨娘”这个词语时有些心虚,眼角微微瞟了一下身旁的林氏,“姝儿,爹爹不在家这么久了,有没有想我啊?”
此时苏华姝没有在意父亲后面的话,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这九姨娘的脸上,仔细瞅了许久,突然惊疑道:“爹,为什么九姨娘长得好像六姨娘?而六姨娘却和五姨娘……诶,这样一看,感觉爹爹的姨娘们都长得好相似。”
一听这话,苏轩文的心仿佛都停了一拍,而林氏却更为震惊。她盯着九姨娘,脑海里闪过其他的七位姨娘,那些面容竟然渐渐重叠模糊起来,组成了另一张惊天倾世的绝色容颜。她脑子里顿时一炸,不可置信地盯着蹲在女儿身前的丈夫。
“你,你在找她……”
不用挑明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包括婢女春眠,她也同样见过那女子。
苏轩文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走到丁敏柔的身边,揽住她的腰,很不上心的瞄了一下林氏,开口回答:“夫人多想了,春眠,扶夫人回房歇着吧,姝儿,明天早课时分,爹爹可要抽查你的功课了。”
言罢,径自离去,春眠欲言又止地望着林氏,转而很是忧心的低下了头,这种事,她还是少提起的好。
林氏扭头一看靠在腿上的女儿,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奢华精致的书房内,同样四岁大的女娃娃端坐檀木桌案,手中握着一杆细长的狼毫,专心地临摹。
“清儿,累了没?过来歇会儿吧。”皇后倚在榻前,轻吹着杯中清茶,抬眼看向那一边的小人儿。
“是,母后。”赵清婳搁下狼毫,离开桌案,盘坐到皇后的对面。
“母后……”赵清婳嗫嚅着,不敢直视母后的双眼,水汪汪的眼睛只顾着瞄手中的香茗。
皇后略显奇怪,放下茶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顶,笑问:“怎么了?我的小公主有心事么?”
“父皇,他什么时候来看清婳,清婳想他了。”
皇后的思绪瞬间飘远,脑子里再度响起几年前在御花园内现身的神秘女子。她说过,清婳是她的福气,她必须好好待她。等她长大,便是她的出头之日,做这个空架子的皇后,她已经受够了。
“快了,等清婳成为天底下最出色的公主时,你父皇就会经常来看你了。”皇后眸中闪过一丝精芒,替赵清婳撩起耳边的碎发,一脸的宠溺温柔。
天底下最出色的公主……
赵清婳垂着小脑袋,漂亮完美的小脸上永远添着一股淡淡的孤独。
十二年过去了,南宋的疆土面临蒙古军的侵略已经千疮百孔,十六岁的赵清婳站在皇城墙头上,眺望着满目的凄惨和阴暗。南宋的统治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刻,这段时间,京城临安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诡谲。
“公主,请您回去吧,现在局势已经对我们很不利了,还请公主保重自身安全。”年轻的世袭将军薛鸣懿一身戎装,高大威武,望着赵清婳的视线中充满了隐忍的情意。这是天下最出彩的女子,才貌双全,是南宋最尊贵的少女,是南宋子民最爱戴的公主殿下。
“薛将军,你觉得我南宋还有多少气数?”赵清婳背对着他,声色幽幽,语气飘渺。
薛鸣懿眼睛微微一闭,低头回答:“恕末将惶恐,末将不敢妄……”
“没了,什么都快没了,我汉族疆土很快就要被异族取代,将军,你怕吗?”
“末将不怕,只是心里头恨。”薛鸣懿咬牙,眸光里一片愤恨不甘。
这次,赵清婳没有接他的话说下去。薛鸣懿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同样落在了那一头的皇城景象上,英俊明朗的脸上刀刻一般的线条更为冷硬。
回到了寝宫,赵清婳倚在窗边,无言望着窗外来回的宫人。自打她十岁以来,她便逐渐认清了现在的形势,父皇的确越来越宠爱她,她也成为了天下最出色的公主。但父皇对待朝政的做派,她一直都心有忧虑,虽然偶有提醒,但父皇却从未放在心上。现如今,赵氏的统治已经支离破碎,她估计,不出十日,南宋定会翻天覆地,所以她只能尽一己之力将那些无辜的宫人偷偷遣送出宫。
“婳儿?那些宫女太监呢,怎么没人服侍你?”身后,母后的声音温和却藏着一丝威严。
她转过身来,直视着母后描画得格外精心的双眼,颇有些愧疚:“儿臣送他们出宫了。”
“什么?你把他们送出宫了!简直胡闹,你把她们送出宫,难道要宫里的嫔妃皇子们自己干活吗?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皇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又惊又怒。
“母后,他们是无辜的,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就当积积阴德吧。”赵清婳哀语,似乎在恳求皇后。
皇后眼皮子一抽,不悦地挥挥手。
“清婳,就算你父皇再怎么宠你,你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你父皇的眼里也容不得一粒沙子。”
“母后,让他们离开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如此轻易断送万千无辜生命,会下地狱的。”
“放肆!谁准你这么跟母后说话的?!当真是愈发自大了。他们是我南宋的子民,更是我宫中之人,就算让他们全部陪葬那也于情于理,这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皇后的神色越加的难看,满腔的怒火,就差没给她一巴掌,但她心里清楚,她如今的荣耀恩宠全是来自这个宝贝女儿,她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
皇后怒斥,拂袖而去,赵清婳站在原地,冲那道雍容高贵的身影哽咽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母后,听儿臣一句劝吧。”
而皇后敛眉不再理会她,回到宫中,下令封锁后宫各大宫门,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否则就地正法。那些堪堪逃出皇宫的宫人们,望着身后严阵以待的禁卫军和紧闭的宫门,宫门那一头传来嘈杂的哭喊声,不乏有自己所熟悉之人的声音。他们只得悲痛叹息,驻足望了一会儿拿起包裹出了皇城,在心里默默地为最敬爱的公主殿下赵清婳祈祷平安。
“皇上,蒙古鞑子已在我北方边境布下三十万大军,蓄势待发。”上书房内,报信的士兵跪在桌案前,一身尘土,满脸憔悴紧绷。
“陛下,我大宋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兵力锐减,此时此刻根本无法与那如狼似虎的鞑子军战斗啊,恳请陛下派遣使者前往议和。”丞相大人挺着一把老骨头,望着龙椅上愁眉不展的皇帝。
“议个屁,我们都议和多少回了,我大宋江山都快被那鞑虏蛮子给吞完了,再不迎战,他以为我大宋当真好欺负。”大将军虎目圆睁,杀气腾腾的看得一帮文臣心惊胆颤。
老丞相不高兴了,你一介莽夫,就知道打打杀杀,肚子里没二两墨水的愚人,老夫不信你连粮草都没有,带着一群装备残缺良莠不齐的士兵去打仗,能活着回来你家里人都得烧高香了!
大将军也看出来了,这老家伙不就看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要说议和,你光议和这国家就能保住了?这样说来从古至今那些名垂千古的武将们难道都是凭空跳出来的吗?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火光四射,皇帝抬头看着他们俩,不禁有些怒了,你们两位斗了那么久了,这都什么时候还在逞一时之快。
“现在看来,议和也没有用了,我大宋气数已尽,朕愧对先祖。”皇帝扶额,静静的环顾了底下一干重臣,“大将军,集合所有兵力死守皇城。”
“公主。”
赵清婳一惊,转过身来看着年轻的将军薛鸣懿:“薛将军?你,你怎么进到后宫来了?”
“陛下派末将率领两千禁卫军保护后宫安宁,皇后娘娘现在去见皇上了。”薛鸣懿抬手行礼,声音和煦平静。
“将军来此,有什么事吗?”赵清婳有些奇怪,薛鸣懿这位世袭将军她也是知道的,年少有为,文韬武略样样俱全。
薛鸣懿沉默半晌,看向赵清婳的眼神变得深沉许多。
“蒙古军队已经集结三十万大军朝我大宋开来,先锋骑兵四日后便可抵达临安城下。”
“父皇只派大将军固守皇城对吗?我了解父皇,大宋很快就要名存实亡了。”她掩上雕花的窗子,就着微暗的光线幽幽的笑了起来。
薛鸣懿眼眸一亮,自认识赵清婳以来,公主露出笑容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即有一种凄婉之美,似乎看透世事一般。
“听说前些日子名伶弥鸾来了临安城内,现在正在永安侯府中,公主可以去看看。”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与大宋公主赵清婳平分秋色,那就要数山东籍贯的名伶弥鸾了,而赵清婳对她也格外感兴趣。
“弥鸾姑娘?她应该是要去南疆吧,顺路到了永安侯府。”想起这个女子,赵清婳不禁生了些笑意,现在的这个时候,她们怕是没机会见上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