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还认为:一本书能给予你的东西其实是有限的,只有你自己不断去赋予它属于你自己的理解与内容,在引发深思之处标以记号,记下观点,并阐述自己的理解,不是让书中的一切压倒你,而是让它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它才会真正成为一本属于你自己的书,这就好比把书读厚的过程;读书之人常见此类的情形:明明一本书读过了,日后再回忆其中主要观点和重要思路往往不知所云,只在记忆中留下一些模模糊糊人物的影子和支离破碎的片段与话语,这样的读书可谓丢西瓜捡芝麻,名副其实的舍本逐末了。
真正的阅读,应该伴随着思考与体悟:为什么作者要写这本书?他想表达的主要意图何在?为什么作者选择这样一种表述方式来写作?读罢掩卷深思之时问自己这本书到底在对读者说了什么?总而言之,在读过一本值得阅读的书之后,应该达成一种对他人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转换与方向转移。诚然,并非所有的阅读都要有这样的思考,只是对那些能够引发自身严肃思考和转变的书应当严肃对待。用精辟的、属于自我的语言来概括一本书的内涵与意义,自己来完成提炼、萃取精华的步骤,这是把书看薄的过程。一本真正值得阅读的书,经过严肃认真的提炼,将完成一个完整的自我升华的过程。
书是由人读的,应该读得活、读得随身可现、读得通透自然,那种为了读书而读书,或者“好读书不求甚解”的读书,可谓读书反徒为自己增添烦恼。所谓的“以人为本”,通过读书、通过经历,能够成就一个怎样的自我,怎样表现的自我,一系列的颠覆、重组、排列、搭建,最终实现一个崭新的自我。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如果将这完整的过程仅仅进行到推倒进而混乱无序、毫无章法与逻辑,无法进行重建的阶段,这好比九十;最后的十里恰如行程的另一半,虽有量变的积累,却迟迟找不到质变飞跃的出路,那就同样只能做瓮中之鳖、画地为牢。
7.打通困难,然后有识
【原文】
字谕纪鸿:
尔学柳帖《琅琊碑》,效其骨力则失其结构,有其开张则无其抗搏。古帖本不易学,然尔学之尚不过旬日,焉能众美毕备,收效如此神速?
余昔学颜柳帖,临摹动辄数百纸,犹且一无所似。余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间架皆无可观,余自愧而自恶之。四十八岁以后,习李北海《岳麓寺碑》,略有进境,然业历八年之久,临摹已过千纸。今尔用功未满一月,遂欲遽跻神妙耶?余于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尔不可求名太骤,求效太捷也。
以后每日习柳字百个,单日以生纸临之,双日以油纸摹之。临帖宜徐,摹帖宜疾,专学其开张处。数月之后,手愈拙,字愈丑,意兴愈低,所谓“困”也。因时切莫间断,熬过此关,便可少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不特习字,凡事皆有极困难之时,打得通的,便是好汉。
余所责尔之功课,并无多事,每日习字一百,阅《通鉴》五页,诵熟书一千字(或经书或古文、古诗,或八股试帖,从前读书即为熟书,总以能背诵为上,总宜高声朗诵),三八日作一文一诗。此课极简,每日不过两个时辰,即可完毕,而看、读、写、作四者俱全,余则听尔自为主张可也。
尔母欲以全家住周家口,断不可行。周家口河道甚窄,与永丰河相似。余驻周家口亦非长局,决计全眷回湘。纪泽俟全行复元,二月初回金陵,余于初九日起程也。此嘱。
——此家书写于同治五年(1866年)正月十八日
【译文】
字谕纪鸿:
你学习柳公权的书帖《琅琊碑》,效法他的骨力,就失去了其结构;学习他的开张气势,就没有了他抗搏的功夫。古帖本不容易学好,况且你还只不过学了十天,怎能具备他全部的优点,收效如此神速?
我过去学习颜、柳的书帖,临摹动不动就是几百张纸,还毫无近似之处。我四十几岁以前在京城所写的字,骨力与间架结构都没有可取之处,自己都感到羞愧以至于厌恶自己的字。四十八岁之后,学习李北海的《岳麓寺碑》,略有进展,但经历了八年之久,临摹已超过一千张纸。今天你用功不到一个月,难道就想很快进入神妙的境界?我认为任何事情遇到困难才能获真知,身体力行,不追求成名太快,见效太快。
以后你每天要练习写柳字一百个,逢单日用生纸临写,逢双日用油纸摹写。临写要徐缓,摹写要快捷,专学字势开张的地方。几个月之后,手越来越笨拙,字越来越丑,意趣越来越低,这就叫做“困”。困的时候切莫中断,熬过这一关,便会有少许进步。再进步,又再遇到困难,再次熬过来,再次发奋,自然有贯通上进的时候。不仅是练字,凡事都有极其困难的时候,能够弄得通的,就是好汉。
我对你的功课要求并不太多,每天练字一百个,读《资治通鉴》五页,诵读熟悉的书一千个字(或是经书或古文古诗,或是八股文、试帖诗,从前读过的就算是熟悉的书,总要以能够背诵为止,总要高声朗诵)。逢三、逢八做一篇文章、一首诗。这功课极其简单,每天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完成。看书、诵读、写字、作文四者都具备了,其他就任凭你自己做主了。
你母亲要和全家人都住在周家口,这绝对不行。周家口河道很狭窄,与永丰河相似,而我在周家口也不会长住,全家人一定要都回湖南。等到纪泽身体完全复元,二月初回金陵。我将于初九启程。此嘱。
【心读】
在这封家书中,曾国藩以习字为例,讲治学之法与人生之事进阶之时全在困难阻塞之时,能够打通困难,才能获得真知,成为好汉。
曾国藩无疑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十分用功之人,这也是他能够在德、功、言三者都有所作为与成就的根本原因。凡事只有通过自己不断努力与进取,才有可能步步为进。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它破茧之前,必定要经过几番苦痛挣扎,才有可能生成强壮的翅膀与生命,之后才能够应付自然界残酷的竞争;如果在其破茧之前,人为地帮助其捅破茧子,蝴蝶自然就不必经历痛苦的挣扎,可没有挣扎,就不会形成坚强的意志与生命,一只弱小的生命面对凶险的环境,提前出世也必定会提前死去。
无论是治学还是人生,道理与自然界的适者生存都是相通的,没有经过苦痛与困境的考验,就不足以形成坚强的意志与人格,自然就无力承担沉重的责任。凡事的发展进程,都是一个进——似退——进的循环过程。事情发展到一定阶段,或为物困,或为人困,或为己困,只有抛开一切杂念,与困难浑为一体,恰如茧中的蝴蝶,挣扎愈甚,信念愈强,则有朝一日破茧愈易,展翅愈高。
老子《道德经》说上等的士人听到了“道”,能照着它去做。中等的士人听到了“道”,感到似有似无,将信将疑。下等的士人听到了“道”,哈哈大笑。不笑,那就称不上是“道”了(“道”深奥难知,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因此,有人立言说:明白易晓的“道”犹如烦琐费解一样,前进的“道”犹如后退一样,平直的“道”犹如偏斜一样,高尚的“德”犹如低下不足一样,有所建树的“德”犹如苟且偷安一样,信实、真诚犹如背信弃义一样,极其方正却没有棱角,极大的器物迟迟才能完成,最高的声音听不到,自然的现象无形。“道”盛大而无形。只有“道”,才能善始并且善终。
所谓“道”,就是效法自然之法,任何道理、过程都是如此。读书之法亦然。追寻最真、本质的道,过程中势必遭遇迷惑或混淆之物,盈溢困境与堵塞之感,下士困于其中而不自知,却大笑其他寻道之人;中士糊涂踉跄,在似真似幻之中莽撞;只有不囿于一切偏狭,冲破缠裹的茧壳,奋力挣脱困境,才能成为“上士”,此为善始善终者。
珍珠的形成过程为其他外来物质进入蚝肉内部,其体内极富有生命力的有机物把外来物质层层包裹起来而形成晶莹剔透的圆珠体;玉则是石头历经亿年沧桑,在高温、低压、缺氧的特定地质条件下形成的珍奇。故二者所散发的光彩是一种圆润的,有着莹润光泽,并富有灵性与生命力;而并非那种锋利的尖锐的外散的耀眼的光芒,相反,是一种温软的润泽的内敛的低调与光华。
“无论古今何等文人,其下笔造句,总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无论古今何等书家,其落笔结体,亦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此乃曾国藩的经验之谈。不错,珠玉经历的苦难都是为了最后呈现的光彩卓然,人在治学、人生中所经历的困境就是为了达到珠玉的内质坚实、外表温润。善始、挣扎、挣脱、善终,最后终至处变不惊,运斤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