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的管理活动和家庭生活中,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你如果管得太死,手下就缺少主动性和积极性,因为他无论做多少工作,最终都会由于你的干预而把功劳记在你的头上;同时,部下也会由于缺少自由度而失去创造的乐趣,什么事情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只要像机器一样工作就行了。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思呢?郑板桥所说的“难得糊涂”,其实就包含着无为的意思。
这种思想体现在家庭中,就是不要管得太多,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弄清楚,非要确定谁是谁非不可,这种有为的结果就是最终把对方排斥到家庭之外。不去这样有为,家庭就会平静许多,也牢固许多。表现在单位中,就是领导者不要事事与部下计较,不要试图把一切问题都弄个水落石出,非要争个谁对谁错不可——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会徒然地生出许多问题来,使事情越来越复杂。而领导“糊涂”一些,把握大局,对小事视而不见,事情反而变得简单,问题也会减少。
最高水平的领导者,是那些善于发号施令的人,是那些善于领导别的领导的人,而不是那些什么事情都去“鞠躬尽瘁”的人。这种领导的艺术就是无为的艺术,就是老子所说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境界。所以庄子说:“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天地》)治,是乱的根源,不治不乱,越治越乱。
没有战胜之心方能战无不胜
【原文】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①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②。”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③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④无敢应者,反走矣。”
(《达生》)
【注释】
①憍:通骄。②向景:向,通响;景,通影。③疾视:横眉立目的样子。④异鸡:其他的鸡。
【译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用于比赛的鸡。过了十天国王问:“斗鸡训练成了没有?”纪渻子回答说:“没有,它正处于内心空虚而外表骄横,凭着一时意气而用事的状态。”过了十天后国王又问,纪渻子说:“还没有,它听到别的鸡的叫声或影子还是有反应。”十天后国王又问,纪渻子说:“还是不行,它见了别的鸡依然怒目而视,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又过了十天,国王再问此事,纪渻子回答说:“差不多了,它听到别的鸡叫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像只木头鸡,它的德性可以说完备了。其他鸡没有敢应战的,看见它就逃跑了。”
我们常用“呆若木鸡”这句话来形容一个人的蠢笨,但我们把这句话的意思完全用反了,因为在庄子看来,恰恰是这样的木鸡才达到了大道无为的境界。只有没有战胜之心才能够战无不胜。
为什么只有这样的“木鸡”才能够战无不胜呢?
首先,求胜心切的人容易虚骄,这种急躁心理容易使他看不到自身的弱点和对方的长处,从而导致失败。所谓虚骄,就是自以为力量强大、战无不胜,这种心理必定导致其情绪浮躁。在这种状态下,他往往只想到取胜的一面,而看不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这种浮躁心态使人容易只顾一点,不及其余,只看到自己的智慧,而忘记了对方的智慧,只知道进攻,却忘记了防守。这就很容易把自己置于十分被动的境地,甚至会招致灭顶之灾。所谓“骄兵必败”就是这个道理。
其次,求胜心切,必定急于进取,会主动进攻,这样一方面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另一方面也会过早消耗自身的力量。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拳击比赛中,也无论是在生意上,在双方对峙的情况下,凡是主动的一方反倒容易处于不利的地位,其原因在于:主动一方的行动会把自己的意图过早地暴露出来,而对方会从这些行动中获取有用的信息,不仅可以探究这行动中所暴露出来的意图,还可以探知其弱点,从而可以采取相应的对策,于是原来看似被动的一方这时反而处于主动地位了。而那主动的一方还会因自己的行动而消耗巨大的力量,被动的一方却如同守株待兔一般,以静制动,等待对方的力量有所消耗并摸清其意图后,时机一成熟便如脱缰之马,一举成功。尤其是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的时候,以弱势姿态出现显得更加重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
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就是以弱胜强、以静制动的范例。由于自身较弱,毛泽东就主张以弱的战术——游击战,与敌人战斗。通过“拖”的方式来消耗敌方力量,并且等把敌方拖到于自己有利的地方时再进攻。在体育运动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事例,如在拳击中,先进攻的一方并不见得取胜,有的人就是采取拖的战术,先让对方尽情施展,而自己却主要以保守的姿态来保存力量,等对方没有还击之力时再出击。在长跑运动中,一开始就跑在头里的人大多得不了第一名,就是因为他把力量过早地消耗了,而且由于他急于取胜而在心理上和体力上过度紧张,反而难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同时他也成为大家赶超的目标,以至于所有的人都在与他较量,成为众矢之的。他反而不容易实现自己的目标了。而那个一开始默默无闻的人,不前不后,无人注意,等到最后的时候如离弦的箭一般,别人想赶超他也来不及了。这就是以守为攻的妙处。
只有把胜负不当一回事的人,才能够取胜。把胜负置之度外则气定神闲,这样的人不在乎一时的得失,而在乎时机是否成熟。时机不成熟而动,不仅劳而无功,还给对方提供了进攻的机会。把胜负置之度外,则神情镇定,这种状态首先给对方一种极大的威慑,对方会因此而感到恐惧。这样在精神上就已经战胜了对方。越是在危机的情况下越需要这样一种镇静,许多错误就是由于失去了镇静造成的。比如当遭遇歹徒的时候就特别需要镇静,因为歹徒是失去镇静的人,已经丧心病狂,而你的镇静可以减弱其疯狂的程度,从而避免更大的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侵害一方失去了镇静,那么歹徒就会进入丧失理性的状态,做出伤人害命的事情。你的喊叫、挣扎都会刺激他的伤害欲;而镇定中透出的大义凛然会使歹徒有所收敛。
我们还可以想到老子所说的“大智若愚”。大智若愚的人往往呆若木鸡。他们在通常人眼中似乎有些愚钝,不太懂得世俗的做法,甚至确实很傻。因为别人很在乎的事情他们觉得无足轻重。而那些普通人却很聪明。他们在日常的琐碎事上表现出很多智慧,因此得到很多便宜;但那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一旦遇到大是大非问题他们就糊涂了。这样的人在小事情上是非常聪明的,简直可以说智慧非凡,然而他们大多不会有远大前途,因为他们太斤斤计较无关紧要的事情了。那些有大智慧的人由于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根本不在意普通人所关注的事情,而只看到那些具有远大前途的东西,因此他才具有远大的前途。
所以,当我们听到一个人嘲笑另一个人愚蠢的时候,就要仔细想一想,究竟是谁愚蠢?也许那个嘲笑人的人才是一个最愚蠢的人!
笨鸟不笨
【原文】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①之,曰:“子几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②,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胁迫而栖③;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④。是故其行列不斥⑤,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予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⑥”
(《山木》)
【注释】
①吊:问候。②翂翂(fēn)翐翐(zhì):飞行拙笨的样子。③引援而飞:即跟随着其他鸟而飞。胁迫而栖:即依偎在其他鸟中间而休息。④绪:剩余。⑤行列不斥:即在鸟群中不受到排斥。⑥本句的意思是:你(指孔子)的目的是显耀自己的智力,来惊醒愚钝的世人;提高自己的修养以昭显他人的污浊,你的行为这样引人注目,就如同手里拿着日月那样明亮,所以难以避免祸害啊。汙:通污。
【译文】
孔子被围困于陈国和蔡国之间,七天没有动烟火。大公任前去问候:“先生几乎要饿死了吧?”孔子答道:“是这样。”大公任说:“我曾谈论过不死之道。东海有一种鸟,名叫意怠鸟。这种鸟显得好象很笨拙,似乎很无能;它随着其他鸟飞翔,绝不领头飞;栖息时依偎在鸟群中间,一点也不显眼;前进时不敢走在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最后;进食时不敢先吃,一定要等着吃别人剩下的。这只鸟因此能够在鸟群中得以与其他鸟和谐相处,而且没有受到其他鸟的伤害,因此才没有遭到什么祸患。直的树木会被先伐掉,水甜的井会先干涸。先生的目的是显耀自己的智力,来惊醒愚钝的世人;以自己高尚的修养以昭显他人的污浊,你的行为这样引人注目,就如同手里拿着日月那样明亮,所以难以避免祸害啊。”
庄子认为,孔子之所以遇到了各种麻烦,是他积极有为的结果,即所谓“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想治理天下,结果却是扰乱了天下。因为,天下本无固定的本性,也没有一个单一的本性,更没有什么中心。天下是一个无边界的、模糊的、不确定的东西。但是,当圣人去改造天下的时候,就把某种现成不变的东西强加给了天下,使天下有了一个中心,一个目标。于是天下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天下就不是原来的天下了。天下因此就被赋予了人为的性质。人心也是这样一种东西。人心本来各有各的自然趋向,并没有一个中心点,然而圣人对天下的改造却使人心趋向了一个方向,以至于人们都去追求同一个东西,从而人们之间的争斗也就随之产生了。这样,圣人的本意是想使天下太平,结果自己的行为反而使天下失去了太平。
不仅天下因此而失去了太平,圣人自己的生活也失去了太平,孔子就是一个例子。其所以如此,就是由于孔子太张扬,太有为了。人一旦张扬,他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一方面,这种张扬会树立起自己的反对者。任何一种观点或做法总会有反对者,再完美的东西也不可能得到世界上所有人的赞同,因此你一旦提出自己的主张,马上就会有不同的意见产生出来,也就招徕了自己的“敌人”,从而成为攻击的目标。
另一方面,你一旦出名,成了人所共知的人,你就把自身置于了众目睽睽之中,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众人的瞩目,你的自由也就丧失了,因此就难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而生活了。作为一般人可以容忍的行为,在名人身上就难以容忍,就受到公众的谴责。这就是出名所付出的代价。只收获而不付出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从历史上看,那些事先被选定为最高权力继承者的人常常没有好下场,就是这个原因。他被安置于一个众人皆知的位子上,就成了众人竞争的对象,那些有野心的人各个都想取而代之,即便不能代之也不能让他安稳地登上宝座。所以,这些继承者大多没有能够继承皇位,甚至丢掉了性命,而登上皇位的人往往是那些隐而不显的人。
而像意怠鸟那样,就可以免除很多麻烦,就可以全生保命。这种鸟显得好像很笨拙,似乎很无能;它随着其他鸟飞翔,绝不领头飞;栖息时依偎在鸟群中间,一点也不显眼;前进时不敢走在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最后;进食时不敢先吃,一定要等着吃别人剩下的。这只鸟因此能够在鸟群中得以与其他鸟和谐相处,而且没有受到其他鸟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