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就是祸,祸就是福。所以认为是幸福时不要得意忘形,陷入祸患时也不用忧愁。对幸福不必刻意追求,否则就会招致祸患;对祸患也不必过分恐惧,谁知道祸患的后面是什么呢?
沉默可以减少灾祸
【原文】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天道》)
【译文】
人们所乐于称道的不过是文字,而文字仅仅是一些言辞。言辞的价值在于它有所表达。言辞贵在表“意”,“意”则一定有所指。“意”所指的那个东西,是不可言传的,正因为如此,人们才注重语言和书写,以便传达“意”之所指。世人虽然注重这些,但我并不注重,因为人们所注重的恰恰不是该注重的东西。因为,可以看见的东西不过是形和色,可以听到的东西不过是名与声。真是可悲,世人竟然以为通过形声名色能够达于道!实际上,通过形声名色不足以达于道,所以知道的人不说,而说的人不知,世人哪里了解呢!
人们天天都在说话,或者读书,不读书的人也每天都听到言语。然而,文字和言语究竟能否传达事情的真相?人自豪地称自己是唯一会说话,掌握语言的动物,那么语言究竟在我们的生活中起着怎样的作用?这或许是需要我们认真思考的,因为语言确实太重要了,有时会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在庄子看来,人们通常只看到了语言的表面,而没有进入到语言的深处。他们只看到了作为符号的语言本身,只重视语言的表面形式,而没有看到语言或书籍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所要表达的意思,没有看到它所要表达的内容。人们更是没有意识到,最高的境界不是语言能够表达出来的,它只能体会,而不可言传。所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大道是不可以用语言来传达的,所以得道的人并不言说;而那些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说个不停。如果一个人只停留在语言的层面上,他就永远进入不了道的境界。
那么,语言是不是就没有用了呢?当然不是,否则庄子也就用不着去著书立说了。庄子所强调的是,要重视语言的内容,而不能漂浮在语言的表层,语言的表层只是一些符号和声音,这些形式的东西往往是僵化的,不能表达富于变化的大道。因此,在使用语言的时候,我们需要注重的是它所要表达的意思和道理,而不是它的形式;形式当然也要注意,但关注形式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和把握内容,把握语言所要表达的那个东西。
从这个角度说,只要我们不是停留在僵死的语言本身这个层面上,只要我们能够意识到语言本身的僵死性,语言还是能够表达内容的。我们要表达的意思都是通过语言来传递的,无论是形式的语言还是肢体的语言。比如我们也是通过语言才了解庄子的思想,如果没有语言这种形式,我们恐怕不可能知道古代还有这样的一个庄子。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语言的这种传达功能并不在语言本身,而在于我们内在的体验,这是语言能够在不同的人之间传递思想的基础。
由于不同的人们有着相同的或类似的体验,加上他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共同的语言系统之中,因而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如果没有这种共同的体验,通过语言进行沟通就是不可能的。比如一个人从来没有吃过芒果,那么你无论如何向他描述芒果的味道,他都不可能真正知道芒果的滋味。体验和理解是语言的根源,有了体验和理解,才有了表达的需求。语言和言语形式上只是一些符号和声音,其含义需要体验和理解才能够确定。
语言之所以不能表达真正的道,是因为道是无限的,富于变化的,而语言总具有现成性、僵死性和有限性。因此我们才经常有词不达意的感受——当我们说出来的时候,发现所表达的并不是原来的意思。于是,语言和言语往往充满了误解,由这些误解又导致了很多冲突,甚至是致命的冲突。而这误解发生的原因则是人们在体验和理解上的不同而导致的。这大概就是人们为什么特别渴望相互理解的原因。
语言之所以不能传达道,还在于它存在着误解的可能性,它往往不能准确地传达真实的意思,因此一旦“说”,就免不了误解,从而引起冲突,导致悲剧。所以必须慎重地使用语言。
在韩少功的小说《马桥词典》中有一个故事,说明了语言冲突这种现象。有个人请村里人吃饭,被请者有一个叫“胡魁元”的,但在写请帖时错写成了“胡亏元”。胡魁元接到请帖后大为不满,去跟人家讨个说法。结果当村里的书记去劝架的时候,胡魁元把他的耳朵给咬掉了。胡魁元因此蹲了监狱。这就是语言的冲突。
语言本来是一种虚无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人为设定的声音和符号,但却可以成为真实的存在。我们的许多冲突实际上只是语言冲突,是由对语言的误解或运用不当造成的。就像俗语所说的:祸从口出。这时的冲突实质上是一种语言的战争。我们不妨说,这样的错误本质上不过是一个语言错误。胡魁元的悲剧只是由于对一个字的疏忽、误用所造成的。由一个字而导致这样的悲剧,是最不值得的。
因此,为了尽可能减少语言悲剧,首先应当慎重地使用语言。其次,应当对语言的使用不当和误解持宽容态度,因为语言在被使用过程中误解是难以避免的。在使用或理解语言时,不应当过分地计较语言本身,而应看语言所表达的实质。胡魁元的悲剧就是由于他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造成的。尽管人家把他的名字误写成了“胡亏元”,但那毕竟是写在一张请帖上,人家的好意是明摆着的。可是,他只看到了字面上的错误,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斤斤计较于几个字,不仅无聊,还可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这就是胡魁元的悲剧给我们的启示。
减少语言冲突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沉默。“话多了伤人,食多了伤身”,少说话,不仅可以减少语言的冲突,而且容易树立自己的权威,保持自己的吸引力。话说得太多,容易出现语言错误和误解的概率就大;更重要的是,容易将自己表白得暴露无遗,你对别人就失去了吸引力,别人也容易控制你。
怎么知道福不是祸,祸不是福呢
【原文】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①。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②,食刍豢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④生乎?
(《齐物论》)
【注释】
①本句的意思是:丽姬是艾地守封疆人的女儿。②筐床:专指国王的床。③刍豢:家畜。④蕲(qí):求。
【译文】
守疆人的闺女被晋国国王掠去,一开始悲痛欲绝。可是,等到了王宫,与国王同床,吃着香喷喷的牛羊肉的时候,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哭泣。我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祈求出生呢?
人生是捉摸不透的,谁也不可能预测未来,从而把握自己的命运。人们常说,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者人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来决定。从理论上来说,人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由他人来决定,这诚然没有错。问题是,即使由每个人自己来决定自己,是否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回答是否定的。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人生运行的轨迹。决定这个运行轨迹的因素有无数,我们无法去预见并控制这些因素。总体上归结起来,可以分为内外两种因素:外部因素包括他人和自然界等;内部因素则是我们通过遗传得来的那些东西。外部世界我们无法控制,当我们要去规定他人的时候马上就会遇到抵抗,因此我的命运要受他人的约束。
那么内部因素是否就可以控制了呢?同样也不能控制。我可以有种种远大的理想,而这理想的实现与否除了受制于外部力量以外,还受到我自己内部力量的限制,或者说受到内部能力的限制。比如,我想成为大诗人,但能否写出伟大的诗篇并不是由我决定的,尽管我可以去艰苦努力,但能不能写出好诗来则取决于自己的才能、健康、情绪和说不清的机缘。从事政治的人哪一个不想当总统?然而在一个国家能够实现这一理想的人却只有一个。
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但有些人却难以明白:如果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悲惨的命运了,人生也就不会有痛苦了。然而,悲惨的人生依然很多,人生的痛苦仍然伴随着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