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竹轻风,飒飒寒秋,煮茶品酒,我自笑傲。
老人银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飘舞着,古铜色的皮肤盘曲着年轮的雕刻,精目凝视着远方,悠远而深邃,手中一只竹杯,想来是从竹子上直接截下,未经雕饰,更显自然纯朴,身侧一只红泥小炉上搁着只茶壶,袅袅白烟随风飘散,益发显出仙风道骨。
简兮放缓脚步,怕惊着这祥和的气氛。
“来了?”无名老人轻抿一口茶,转过头慈爱的一笑。虽是问句,但是平述的语气。
简兮点点头,慢慢的靠近,脚踏在满地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树叶最后一声叹息。
老人递过一只竹杯,简兮双手捧住,恭敬的道谢。
“你就是简兮吧。”老人抚须而笑。
简兮有些讶然:“您怎么知道?”
“老头子我自然有地方知晓。你有很多疑问,是吗?”无名老人将竹杯轻轻的放下,在茶壶里又掉了点子清泉水,看茶叶在里面舒展,沉浮,那清泉水逐渐被染成碧青之色。
简兮又是一惊,这也太玄乎了吧,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呵呵,你这小丫头心里想什么都搁在脸上,怪不得,怪不得……”老人欲言又止,用一杯茶遮掩住将出的话语。
“嗯?”简兮大眼眨巴眨巴,等待下文。
老人云淡风轻一笑,转移了话题,眼神定定的看着她:“老头子先问一句:你对你自己了解多少?”那睿智的目光牢牢的锁在她身上。
简兮被盯得心里发憷,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吧。
“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是谁。”老人继续问道。
“我就是我啊,还能是谁吗?”简兮撑着下巴,疑问道。
老人虬曲如枯枝般的手,缓缓的触到简兮的额头,声音如远古而来的空旷寂寥:“也可能,在你所不知晓的地方,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只感觉,额头处一道暖流从老人的手心,顺流而下,通贯全身,顿觉神智清明。似乎懂得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就像看到了一条鱼,想要抓住,但它的尾巴却从手心倏悠而过。
“您的意思是,可能我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简兮细细体会着那股暖流,似乎化成有形的气,拨动着心弦。
老人但笑不语。
“那如何去了解呢?”简兮再问。心里隐隐的察觉到有什么,与她关联至深的东西,将要破壳而出。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无法解答。
“这一切还要看因缘际遇。时机到了,一切便也就了然。”老人将视线转移到那碧蓝的苍穹之上,渺渺而颢远。
“我只能等?”简兮有些着急了,总是这样被动的状态让她非常不安,这种不安在近日更盛,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逐渐扩大,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老人淡然一笑:“这个问题,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你能做什么,决定权在于你自己,不是吗?”
简兮心一动,沉默不语。
“九舞的情况,你大概也猜到了吧。”老人起身,从红泥炉上取了茶壶,往竹杯里添了茶,轻轻的吹散热气,任袅袅茶香在风中飘散。
“他怎么会这样?”简兮着急的询问道。在她的记忆中,殇九舞武功超群,她根本想象不到,他竟然会失忆?!
“半个月前,他冲破凝滞的心脉,从昏迷中强行醒过来,之后便是这副样子。”老人淡淡道,但遮掩不住的心疼。
“为什么?”话刚出口,简兮便倒吸一口气,喃喃道,“难道……是因为我?”
“这是他的天命,天命如此,没有人能改变。你们之间已经定下血盟,他此生注定为你而生。”老人宛若叹息的说道。
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即使在昏迷中,也能为了她而不顾一切。
简兮咬住下唇,一股沉重的自责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妈妈是这样,九舞也是这样,曲敛晟现下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难道注定,此生只能孤独一人?
为我而生?
那我又为谁而生?
这种沉重到心痛的负担,她是否有资格去承担起?
脑中破碎的记忆,慢慢叠合到一起,组合成一幅又一幅带血凋零的画面重回到脑中,让她的心脏止不住的抽痛着。
“丫头,有些事情,你要好好想清楚,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再跟老头子说。”老人在她的肩头,轻拍了两下,而后飘然而去。
竹叶在风中莎莎作响,挺拔的劲竹,被风吹弯了腰,但是风停后,它依然挺直。
“小九,我们来穿衣服,乖乖啊。”
一轮满月照清辉。无名谷中某间竹屋内,满室昏黄灯光,水声哗哗,伴随着简兮无可奈何的哀鸣,显得分外热闹。
“乖!你已经洗了半个时辰了,水凉了,咱们穿衣服好不好?”简兮忍着那股想抽人的冲动,“和颜悦色”的对浴桶中还在玩水的九舞柔声道。
怀着对殇九舞的愧疚与怜惜,简兮自动承担起了奶妈的责任,照顾起“五岁”的殇九舞,当然,也包括某些比较尴尬的方面。
小九眨巴着单纯无辜的眼睛,咧开唇畔,弯弯的笑起,双手捧着水,直接往简兮身上泼过去。
简兮冷不丁被泼了一身的水,拿着衣服的双手,扭曲的想杀人。
“姐姐。”小九觉察出简兮的怒火,小心翼翼的喊道。那张俊俏到雌雄难辨的脸,顶着那副可爱的样子,换到现代,铁定一个霹雳无敌“师奶杀手”。
简兮虽然不是师奶,但还是一下子被正中红心,小心脏酥酥软软的,哄道:“小九,乖,出来穿衣服好不好?”
九舞摇摇头,继续玩他的水,把地上弄得一片潮湿的水渍,丝毫不在意这副样子跟他的外表实在……不太相配。
简兮满脸黑线,抚额道:“你再这样,姐姐生气了!”简兮佯怒道。
九舞闻到此言,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两只大眼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液体已经酝酿着在眼眶中打转。
“不哭不哭,小九乖,乖乖穿衣服姐姐就不生气了,好不好?”简兮投降道。
“哗啦”一声水声,简兮还没反应过来,殇九舞已经整个人从浴桶里站起来,属于少年特有的精瘦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面前,小麦色健康饱满的皮肤下没有一丝赘肉,少年结合者硬朗与柔和的曲线,在水的滋润下更显魅惑,腰细得不盈一握,还有……
“啊!”简兮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脸闷得红红的,尴尬不已。虽然她是医学院解剖系出身,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况且对方还是这么个美少年。
“姐姐……”花朵系美少年却丝毫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可怜巴巴的看着简兮。
简兮一边心中默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边把手里的衣服伸向身后,结结巴巴道:“小九,乖把……衣服穿好。”
少年把衣服接住,窸窸窣窣了半晌,还没听到穿好没有。
“小九,穿好没有?”简兮试问道。
“唔……”少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不再吱声。
简兮回过头,就看到少年全身乱七八糟,里衣外穿,扣子挂在臂间,长发还在不停的低着水,不禁苦笑。认命的把他拉到床上,给他整理好衣服,又取了块干布,帮他把头发细细的擦干。
“姐姐。”少年清冽的声音喊着这个温暖的词语。
“嗯。”简兮站在他身前,手里一块帕子,把那乌黑得让人嫉妒的长发细细的擦拭过。
“姐姐。”少年甜甜的重复道。
“我在。”简兮再应声。
“姐姐……”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似有无穷无尽的话语。
简兮停下动作,等候道:“什么事?”
少年嫣红的唇角上留下一个白白的牙印,鼓起勇气道:“觉觉。”
简兮一愣,她知道少年此时相当依赖她,不亚于一只刚出生的小兽,对母兽的依赖。但是——
少年期待的看着她,大眼里尽是希冀。
最终简兮还是再次妥协道:“好,姐姐陪你觉觉。”大不了等你睡着了再走。
少年满足的笑了,像得到了珍贵的宝贝一样,简单而纯粹,眼睛里闪烁着满天星子。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侵吞了整个世界,窗内,摇曳着一室的温暖。少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少年靠在简兮的怀里,安静的睡着,手紧紧的握着简兮的手,像是怕她离开。
简兮无奈苦笑的看着臂弯里熟睡的少年,安静得像一首歌谣。雌雄难辨的面庞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两弯秀眉下,长而密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像两只翩翩欲飞的蝴蝶。身子蜷缩着,保持着婴儿在母亲腹中的姿势,向简兮寻求着安慰。
简兮轻抚着少年秀丽的长发,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淡淡的,却苦涩着。
九舞……对不起……
想抽身离开,却发现,手被九舞攥得死死的,若是强行抽离,只怕会惊醒他,简兮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陪着他一直到天明。窗外秀竹在风中摇曳,渲染着夜色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