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黑得纯粹,像一大盆墨水泼墨而出,从苍穹之顶倾泻而下。
无名谷里,翠竹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葱茏的草木中悄悄的爬出,一双明澈的大眼,因为紧张而瞪得圆亮,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四周的情况,然后轻手轻脚的从草丛中爬出。
突的,一道蓝影如飞鹄轻掠而来,简兮连忙手脚并用的从草丛中爬出来,惊慌失措的逃窜着。可惜,蓝影速度太快,只是一点个脚,一个轻跃,便轻而易举的阻住了简兮的前路。
简兮憋屈着嘴,大眼泪光闪闪,泫然欲泣,蹲在地上无奈道:“拜托,你到底想干嘛?”
殇九舞眨巴眨巴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歪着脑袋,绽开一个纯真无敌的笑容,露出洁白的贝齿。
这样纯真如小鹿般的眼神,一下子射中简兮脆弱的心脏,好像如果拒绝了他,就犯了天大的罪过。简兮泪海狂飙,双手合十妥协道:“拜托了,你放过我吧,求你给我一点自由吧。你吃饭跟着我,喝水也跟着,走路也跟着,连我如厕、睡觉你都要跟着,我要疯掉了!”
自从醒来之后,殇九舞就这么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整整三天三夜,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只用无辜纯良的眼神看着自己,把简兮快要逼疯了!
上帝爷爷啊,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疯了,而是这整个世界都疯了?
小鹿攥着衣脚,大眼睛里滚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映衬着那清亮的眸子,更加无辜可怜,把人心都看碎了。
简兮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伸手摸摸那颗垂下的脑袋,扯着唇角轻声问:“乖,九舞,你到底怎么了?围场之后,你发生了什么事?跟着我想要做什么呢?”
小鹿眼眶里含着水,贝齿在下唇上咬出个深深的牙印,头垂得更低了。
简兮无语问苍天,到底怎么回事?围场一别后,殇九舞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他的性情完全大变,原来酷酷的表情,现在变得——好像,就是个孩子?!
刚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了消失已久的他,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句话就把她打入地狱。
失忆?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还有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她明明记得,自己应该在曲敛晟身边,似乎她中了什么毒,曲敛晟虽然想瞒住她,但是自己的身体她怎会不清楚?再加上苏太医的欲言又止。她恍惚感到自己昏迷了,曲敛晟拼了命的救她,那时候心痛得好像要撕裂……
只是,为什么再醒来会在这片陌生的山谷中?难道是殇九舞把她带回来的?
想到这个简兮就头疼,现下的殇九舞,恐怕连自己是谁都无法解答,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
“那个……”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简兮的思绪。
简兮神经一跳,期待的看着他,除了第一句‘你又是谁?’,这是三天以来,他第一次开口。
殇九舞脚尖在地上划着小小的圈,偷偷的看着她,对上她“如狼似虎”的眼神,又吓得低下头去,喏喏的说:“姐……姐……”
简兮嘴角抽搐,头疼的抚额,努力展开一个貌似“温柔慈祥”的笑容:“我不是你姐姐,知道吗?”
殇九舞大眼眨啊眨,歪着脑袋,一看就知道,三个字:不知道。
“好吧,好吧,就算我是你姐姐吧。”简兮满头黑线,再次妥协。不过,一捡就捡了个这么帅的弟弟,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的。
殇九舞灿烂的笑了,眼睛弯弯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满足得让人感动。
简兮眼睛酸酸的,多久了?一直一个人,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与别人的幸福美满擦肩而过,而自己只能视而不见?而现在,她终于不用再一个人了。亲人,这个词事隔十几年,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边,怎让她不感怀。
“姐姐。”少年甜甜的重复一遍,拉住她的手。
“嗯。乖。”简兮轻轻的抱住他,在少年的纤瘦却结实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
黑夜里,两道孤独的影子抱在一起,看起来,那么温馨。
简兮试图跟他沟通,但发现,他的认知力似乎已经回到五岁左右,整天像一只离不开母亲的小兽一样跟着她,寸步不离。简兮只好认命的带他在身边。
说起来也奇怪,这山谷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每每走到边际,便被大雾所阻,再往前竟然又回到原地,试了几次都未果,问殇九舞,也只是得到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简兮没辙,只好暂时待在竹屋里。
至于以后,也只能一步步看着办了。
此时的殇九舞,去掉一身的冷淡孤寂,像一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却又小心翼翼的享受着他小小的快乐。简兮则俨然一个小妈妈,悉心又辛苦的照顾着这个超龄大儿童,倒也挺开心的。如果可以忽略掉他每天夜里偷偷跑到她床上睡觉的话。
“小九,别闹。”小九是简兮给殇九舞取的小名。外面阳光难得灿烂,可惜某简还在屋里以及其不雅的姿势,抱着被子补眠。感觉鼻子下面有根羽毛骚动着她,痒痒的,简兮手一拍,翻个身继续睡。
无奈那根羽毛锲而不舍,转移阵地,继续攻击。
简兮恼火的坐起身:“小九!你太不乖了!”
睁开眼却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微笑的看着她,那笑容看得她心里发毛,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抱歉抱歉,您是……”简兮立马陪笑道。
老者了然于心的一笑,说道:“丫头,这可是我的地盘。”颇有些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思。
“您是这里的主人?冒昧打扰,实在唐突。”简兮忙不迭道。
老人抚了一把白须,笑道:“九舞是我的徒弟,你跟着喊声无名师傅就成了。”
“无名师傅。”简兮乖顺的喊了一声。
“我五日前出门找了些药材,先去收拾下,九舞的事咱们待会再谈。”老人身体健朗,但藏不住的几分寒霜。
简兮目送他出去,这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太不恭敬了。忙起身,却找不着自己的外衣,尴尬的在屋里乱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姐姐。”殇九舞露齿而笑,灿烂纯真。
简兮手忙脚乱的翻找着,哪有功夫理他,只含糊的摆摆手,让他自己玩儿去。
“姐姐。”小九执拗的重复一遍。
简兮这才分出神去看他,一看,下巴差点掉下来:只见灿烂阳光下,一个花朵系的美少年身披简兮那件鹅黄色的外衣,因为衣服太小不甚合身而崩坏了袖口,还有系错的盘扣,歪斜的衣襟,整个看起来滑稽得无比可爱。
简兮嘴角抽搐两下,终于忍不住笑喷出来。
琉璃金瓦,十里长廊。
太后在保和殿外焦急的等待着,昨夜子时,曲敛晟被铁卫带回皇宫,立刻宣太医救治,整整费了三个时辰,还没有出来。太后怎能不急?
“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陛下,请太后治罪。”李彦浑身重伤,特别是白无忧最后一掌,直穿胸口,现下他还能活着撑回宫里,简直是奇迹。李彦叩倒在冷阶上,一叩一个血印。
太后此时正心烦,但也不能全部怪罪李彦,摆摆手道:“一切等陛下醒后再做断决,你先下去吧。”
李彦仍是一下又一下的叩头,把额上撞得血烂,直到撑不住晕死过去,被人抬下去。
钝重的殿门缓缓开启,老太医躬身向太后禀报:“回太后,陛下暂时无恙,其他的,容臣等商议之后,再做论断。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急不可耐,平日的雍容淡然此时全然抛开。
“陛下的内力,恐怕失了。”老太医不敢抬头。
“无用!”太后拂袖,匆匆走进殿内。
金龙卧榻,明黄色的床幔中,躺着一袭黑色锦衣:嘴唇已然发紫,面色显出颓败之相,一看便知,情况很是紧张。太医宫女来回忙碌着,保和殿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床上的人,到这时,眉头还是紧促的,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合着,手心紧紧的握住,似在经历着什么莫大的苦痛。
“皇儿。”太后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心一酸,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睡梦中的人,不安起来,嘴里弱弱的说着什么。太后低下头,凑到他唇边,仔细的辨别着:“简儿……简儿……”
太后心蓦地一抽,泪雨蹒跚,她开始怀疑,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到底是错是对。
“简儿……对不起……简儿……”曲敛晟一身冷汗,将全身浸得湿透,却还在为着什么而执着。
简兮,是一个劫,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注定,此生他必将堕入此劫,并万劫不复。
但是,却甘之如饴。
这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