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简兮,一直在逃避,逃避过去,逃避母亲的死亡,逃避孤独,逃避欺骗,逃避一切的一切。她用一张坚硬的壳,把自己紧紧包裹住,躲过了伤害,也同样,阻隔了温暖的进入。
她在逃避着外界的同时,也在逃避着自己的内心。
那些灿烂微笑的背后,其实无比脆弱。在她的概念里,只要不去触碰,只要不去冒险,那就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她宁愿站在原地等待,也不愿去触犯那些危险的界限。
她的心里有一堵墙,这堵墙在层层重击之下,已然斑驳淋漓,但是,还差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只能由她自己去打碎。
现在的她,正站在那堵墙的边缘……徘徊……不安……
难得的秋高气爽,简兮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金色的阳光透过片片竹叶,打在她的脸上,如细碎的金子般动人。脑海里徘徊着那些过往,如海水中沉浮的海藻慢慢沉淀。
然后被一声声急促的呼唤打断:“姐姐,姐姐!”
简兮睁开眼,对上九舞那双明亮而雀跃的眼睛,回以一盏微笑:“小九。”
九舞像孩子一样笑着,欣喜的从身后捧出一束小花,送到简兮面前,淡黄色的花朵不是那么出众的漂亮,上面还撒着点点透亮的露水,晶莹得好似满天繁星,自有一番简单风韵。
简兮凑在花中轻嗅一口,抚着九舞的脑袋,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九舞满足的笑着,比花还要灿烂,明媚。
简兮想:现在的他或许比以前活得更快乐吧,没有烦恼也无需忧伤,不用像以前一样为了身世所羁绊,为了种种而奔波,而负累。也不用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
我是应该希望你继续这样快乐下去,还是……罢了,我并不能决定你的人生,抉择权还应该交还于你。谁也不知道,他日会不会为了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终生。
而我,只能愿你此生能够幸福。
九舞纯真的笑着,黑亮的眸子像两颗黑宝石般璀璨。
而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了打算。
保和殿内,药香缭绕,似有形之云,将这空旷的大殿熏染得不似人间。太医医女们忙而不乱的围着龙塌,或递帕子,或传银针,药炉里袅袅云烟沉浮飘渺。
明黄色的龙帐内,间或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低沉而钝重。一只手从被子下探出,轻轻的摆了摆。
“陛下。”王成弓着腰,趴在地上跪走到龙塌前,老泪纵横。
“去,宣四王爷。”曲敛晟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翕合着,发出几声低沉的音节。
“陛下,您的龙体还未康复……”王成欲言又止,整整三日三夜,曲敛晟才苏醒过来,心口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曲敛晟皱眉,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那只曾经健壮温热的大手,现下青筋蟠曲,透露着病态的黄。
王成叹了口气,还是立马起身去宣了四王爷。
曲怀扬早在殿外候着了,披了一夜的风霜,如玉的脸庞上掩不住的焦急。得了王成的传旨,离开拂了下袍,疾步踏进那道朱红色的门槛。
“皇兄。”曲怀扬看到龙塌上的人,禁不住上前抓住他的手,心里泛酸。
曲敛晟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的脆弱,随即敛去,正色道:“朝中事态如何?”
“表面上没有什么大动静,不过曲古意失去丞相跟华将军这两颗重要棋子后,正在着急的培养新的势力。子午宫那边似乎正在把手伸向江南地区,不过,那块肥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吞下的。”
“嗯。”曲敛晟疲累的闭上眼,颔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王兄闭关的消息,朝中现在议论纷纷,对此表示质疑,似乎有人刻意散播。母后请国师为证,暂时压制住流言,不过——”曲怀扬禀道。没有说出的话是:流言不可止。
曲敛晟摆手道:“朕知道了。国师那边,如何回的?”
“天有异象,星象陡移,麒麟将于预示之期前,提前出世。”曲怀扬
曲敛晟怔怔的,看着头顶刺眼的明黄,心中不知所思何物。
“你找到她了?”这句几乎是肯定的语气,没有得到肯定,也没有否认,曲怀扬再三思量,最终忍不住问出口:“她的确……是吗?”
“是。”曲敛晟宛如叹息般的开口道,“朕之前也曾怀疑过,但是这一次——朕亲眼所见,无法否认。”
麒麟之血,一个古老的传说,每隔一千年苏醒一次,选定它的继承人,借汝之手,覆手苍生。之后,天下大变,雷霆震怒,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会如何,会是福泽万民,还是——血流成河。
曲怀扬入至冰窖,讷讷的开口:“她……她……”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曲敛晟脸色突的一阵青白,呼吸急促而沉重,一看便知正在承受着某种难言的痛苦,太医忙过来诊脉。
“皇兄!”曲怀扬从不曾看到曾经沙场点兵,马上峥嵘,百万雄师攻城池,挥刀舔血照残阳的皇兄,竟然会到这种地步,让人不得不讶然。
曲敛晟一把推开太医,低吼道:“滚!”说着,喉咙里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咳,嘴角竟有一缕不易察觉的血丝,迅速被他自己抹掉。“朱玉之果”,性极烈,服用之后,后遗症便是永受寒冰煎熬之苦。
“皇兄,你!”曲怀扬立刻按上他的脉,一探,心中大惊,曲敛晟早先充盈的脉息,此刻空荡荡的一片,俨然内功尽失,较普通人更加虚弱,而且全身冰冷,如三九寒冰。
曲敛晟也不生气,缓缓的把手抽回,淡然的说道:“你知道朕遗憾的是什么吗?不是武功尽失,而是,最终还是没能把她带回来……”
曲怀扬听罢,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这是怎样的情感,才能将自己置之度外。他们,应该在一起的吧……
咬着牙,拼命忍受着体内无边无际的疼痛,曲敛晟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尽是简兮灿烂夺目的笑容,还有,那一滴晶莹的泪水。
“你想好了?”老人一边晒着药草,一边云淡风轻的问道。
简兮点点头:“是。”轻但是决绝。她一旦下定决心,跨过那堵墙,便没有什么能够拦住她的。谁也不行。
她不知道,这样做了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如果不尝试一次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
无名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看她,赞叹的笑了:“那便好。记住,有些事,必须自己去面对。一味的逃避,最终只是自欺欺人。”
“您教训的是。”简兮恭敬的行礼。
老人满意的抚须,道:“这无名谷四周全是‘迷雾障林’,要过这迷障需等候子时二刻,日月交替之时,解机关,破暗道,方能过去。九舞虽然失忆,但武功还是在的,你让他陪着你离开吧。”
“可是——”简兮犹豫看着一旁正在乖乖摘着不知名野花的九舞,隔几秒就向着简兮灿烂一笑,毫无城府,现下的他,只知道跟在简兮的身边,不离开一步。
她不是不知道九舞对她的依赖,但是,她不想再给九舞带来更大的伤害,否则,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因缘际会,本是如此,一切看他的造化吧。谁能预料今日祸,不是后日福?”老人以手做扇,遥遥的看着偏西的太阳,眯起眼,古铜色的脸庞被刷上一层灿烂的金辉。
简兮咬着唇,思量着,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向那群山连绵,远山似黛,一轮红彤彤的圆日挂在山顶上,渲染出一层又一层鲜艳的红色,夺目而惨烈。
子夜二刻,阴阳交替,迷雾障林之中,胀气果然消散很多,简兮一手拉着九舞,一手攥着临走时无名老人给她的包裹,吩咐她离开后再打开。
夜路难走,倒也难不住殇九舞,虽然失了忆,但是破除机关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一路轻拨慢调,竟似笑闹。重重复杂惊险的机关,就这么被他一一破除,明明是山穷水尽处,在他的手下又柳暗复花明。把简兮看得眼睛发直,直叹:捡到宝了,捡到宝了。
至寅时,终于出了这无名谷。站在山头上,简兮这才发现,这无名谷并不是什么深山老林,离附近的城镇并不多远,至多几十里来去。却能凌然于尘世,独善其身,不为俗世所打扰,多亏了这复杂的机关布阵,无名老人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
“小九,累不累?”简兮细心的用袖子帮九舞擦去脸上的汗珠。
九舞摇摇头,笑得着实可心。
简兮打开包袱,里面有十几瓶药,瓶身上用红纸贴着,标明各种药的名字,什么雪莲散,九肌冰玉膏,还魂丹的,想来是什么疗伤圣药吧。最可笑的还有一瓶直接两个大字“春药”,简兮看得差点喷出来,没想到无名老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原来这么有幽默细胞。
包袱里还有一本枯黄老旧的典籍,看着煞是眼熟,简兮诧异的翻看两下——原来竟是那本被殇九舞偷走后,早被自己遗忘到脑后的《神录》!
简兮若有所思。这本书里,难道藏着什么秘密吗?
暂时管不了那么许多,简兮再往那包袱里翻来覆去,除了瓶瓶罐罐,还是瓶瓶罐罐。简兮突然想起一个相当严肃,相当认真的问题。
“竟然没有money?!”
没有money,和以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