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说过的秋的金字塔,原材料是用青石包在某种称作罗萨。波塔加洛的大理石里。
她希望它会像贝蒂的金字塔那样,红如落日,光滑似地的指甲。
“他们做好了吗?”秋认为还没有,她仍然听得见沉闷的,遥远的堆砌石块的声音,信徒们把每一块建筑用的石头放到适当的位置一二天砌二十块。
粉末从石块之间的缝隙里冒出,穿过厚厚的空气,落在她家里的每一个水平面上:地板,父亲的书桌上,窗台,以及厨房的橱柜顶上。可是她却并不介意,她每隔一段就用吸尘器和抹布把家里彻底清理一次。
她想把一切准备就绪,等待意义的到来,尽管现在的她还很年轻,还只有十六岁。
时间过去。她惟一思念的东西就是太阳。
有时候,秋认为:她能感到埋葬她家的金字塔的重压。巨大的青石块似乎碾碎了空气,挤走了光明。当她拿着台灯走到台廊,把它举到空空的石头上时,影子便显现在切割粗糙的内面。如果她情绪不错,它们就呈现为汽车松鼠鲜花和妈妈的脸。
时间过去,永远不会看到她的金字塔的外面,但她喜欢把它想象成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记忆。感情有许多种,就像不一样的海岸有不一样的浪声,那段记忆是有关某个女孩的:在纪律森严的女中,是有些不一样的学生。从穿裙子的方式到扬眉的姿态。她们一起吃过盒饭,上课的时候讲悄悄话,一起去游泳。
她思念她的母亲和父亲,思念她游泳队里的朋友,尤其是那个女孩贝蒂。那时候她看着贝蒂游向远方的黑暗,才第一次觉得有些人可以就这样地走进了自己的生命力,然后又会不作声地离开,而自己还来不及流连一路的风景,雨就冷不丁地下了起来。她和贝蒂都在十二岁生日时在福佑圣殿上对那种意义奉献了自己,两人都没有想到被选作金字塔姑娘。他们想也许他们会向猴子节游行的队伍抛掷鲜花,或者挨门挨户地为迷途的兄弟们募捐。当夫人把消息告诉他们时,贝蒂特高兴地叫嚷,与她拥抱在一起。如果不是她的朋友抱住她,秋说不定会倒下。
让所有的灯都亮着,甚至她睡觉时也是如此。她知道这是浪费电,但如果家里亮着灯,更容易变得勇敢。此外,现在没有任何人会指责她。“有人么?”秋说,然后她走进厨房听听。有时候,她说话时房子会发出小声说话似的声音。“这里有谁关心我做什么吗?”她的声音听着像是地下室门的合叶。
时间过去,他们拿走了所有的钟表,于是她不知道白天黑夜。
她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那是要做的一切,除了等待意义的到来。妈妈和爸爸的卧室堆满了各种好吃的东西,一箱一箱地堆到了屋顶,有的她并不喜欢。大人说那些东西可以用好几年。
开始挺舒服的。但时间过去。
现在尽量不去想它。贝蒂的金字塔在三城城区是第一个。他们说这座塔会有二十米高。后来她计算出来,二十米差不多等于七十英尺。妈妈说,如果意义先到田纳西的孟菲斯,而不是埃及的孟菲斯,那可能一切都是美制而不是公制。
可是,并不真实。
爸爸曾对此嘲笑,还说埃尔维斯是第一个兄弟。妈妈不喜欢他对意义开玩笑。如果她想笑,她会让他讲神圣的笑话。“宗教的第一原则是什么?”秋说,尽量模仿爸爸的声音,对于每一种宗教,存在着一个相同的和对立的宗教。她模仿着妈妈的声音说:“什么是宗教的第二原则?”爸爸的声音说:“它们都是错误的,妈妈总是笑话。”
沉默,只听见呼吸声,就像把海螺壳放到耳边时的声音。“我不明白。”她说。
她不再听到建筑的声音,灰尘也会停止落下,时间过去。
七岁时,她父母带她到波士顿去看贝蒂的金字塔。公共汽车司机说,为了腾地方建立它,信徒们拆掉了一百五十座房子。在她看贝蒂的金字塔之前,很久以来她都能感觉到贝蒂。妈妈说,在波士顿意义非常强大。那时候,他们对意义不太了解,那是什么,是关于神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吗?
汽车在一个灯前停下时,她产生了一种幻象,她的心脏在身体里膨胀起来,像一个气球,把她带出窗外,升到天空中最蓝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看见所有的一切。那一刻,整个汽车都能感觉到贝蒂。爸爸大声地讲关于鸡和圣经的神圣笑话,很快汽车里的每一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太响,司机只好把汽车停到路边。
于是秋只好和爸爸妈妈走过最后三个街区,按照秋的记忆,她的脚只有一二次触到地面。金字塔巨大无比,任何摩天大楼都望尘莫及。
她听见爸爸告诉妈妈,它更像山崖而不是建筑。她准备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但她意识到她已知道,因为贝蒂知道。
贝蒂的金字塔的大理石令人难以置信地光滑,但摸上去就很冷。伸开双手的手指放在上面,拼命就想着贝蒂。“你在吗?贝蒂?”秋在床上坐起来,“怎么样?”房子里的灯全亮着。可是她无法入睡,因为她的肚子疼,她从床上起来,到厕所去小便。当秋擦自己时,卫生纸上有粉红色的污迹。她会在许久之后的正午,突然被不经意的记忆倾扎得不知所措,虽然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女孩的名字,喜欢搭中兴号去海边捡贝壳,回来的时候淋了一场雨,小心而努力地擦地板,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想象着父亲在筹备婚礼,对她说我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你要理解我。她只是微笑,接受,祝福。
时间过去。
秋偶尔也会思念水果味的口香糖和洋葱味的饮料,还思念DVD和音乐。自从爸爸关上门,带着妈妈下去散步,她还没有看过表演,他们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她,但她觉得妈妈可能一直在哭。
他还是那样,没有丝毫的变化。秋不想知道那些,她有另外一些必需做的事情。
当她上台走到他身边时,他的双颊绯红。然后她吻了他,轻轻地,用舌尖碰触到他那湿润的嘴唇。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信徒们沉默不语,仿佛有人用毯子捂住了他们。她伸出她的手与他握手,他呆呆地看着。当他们两人的眼睛最终相遇时,她可以看出他窘迫:她转向校长,也许是,这是波士顿之行的序曲。他的手热乎乎的,有点出汗。她的手指尖扰着他的手掌心。“谢谢你。”男孩说。
秋一句话没有说。他不在那里了。剥开糖果棒,像一个童话。只是对她说过,童话很恐怖。她明白,白雪公主拿到了魔镜之后,会转身问,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时间过去。
它现在是一个城市,而不是三个。把双手举过头顶,因为她的手耀眼地明亮,她可以看见她爸爸与新妻子正在看红袜子的光盘。有人在妈妈的坟墓上种了粉红色的小玫瑰花。正在用耳镜检查的左耳,正在饭馆吃晚点的午饭,和他一起的是一个名叫的已婚的形象设计师,她的语文老师在她给孙子修织的帽子上漏了一针。那一刻,看见的每一个人,成千上万的信徒,都停下他们手中的工作,转向了金字塔,它已经完成了十七年了,但在此之前,它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有些人带着会心的微笑;还有一些人鼓掌。其他人-----大多数认识-----现在都走向她的金字塔,以便与她接近,摸摸冰凉的大理石,了解她所知道的东西。
“你喜欢吗?”“我喜欢。他们都会幸福的。”“是的。你明白吗?”“明白。“意义在这个城市里突然变得非常重大,像丁香香水,像婴儿吃奶,像蜂鸟的嗡嗡声,而且就在她的耳边。
贝蒂打开了她的起居室的门。她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她们依然是好朋友,她们一起看喜欢的书,如艾特玛托夫。她们都讨厌那些童话,可是喜欢他写的孩子。周末贝蒂教她喝酒,把酒含在舌底再咽下,她们一并想起那首歌谣:驼背的老人开开门,让我们一起喝了一杯苦酒。约是有些醉了的时候,秋说:“要是这样就好了,不用考试,也不会伤心。”贝蒂说:“其实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没有明白,也没有细问。秋仍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只是头发有些灰白,蓝眼睛的周围也长着乌鸦爪子似的皱纹。
“你在吗?”“在。”“你明白吗?”“明白。”当她笑的时候,时间停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