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旋转打开房门,惊觉他竟在屋里。地上一堆的衣物,他正收拾着行李。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现出一脸的尴尬,“我过几天要去北京,回来拿些衣服。”
我也只好装作大方地在沙发上坐下,“哦,是吗,这么巧,我下个星期也会去北京一趟。”话一出口又后悔个半死,我还同他说这些干什么,难道还祈祷他说那我们不如约吃顿饭或者见个面的无聊话。
他大概也知道我失言,只好无端找话说,“这阵子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捞的了,能走的都得走了,几乎大半人口都去了广州。”
说到这里,他又怕我敏感会错意,加上一句,“当然是想在那里成就了一番事业,赚些钱。”我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当初谁的目的不是这样,但以后发生的事就很难说了,你说是不是?”
气氛突然变得死寂,房里只有他沙沙沙的折叠衣服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空气中才传来了一句他微弱的声音,“是我对不起你。”我只好继续地扮潇洒状,气定神闲地说,“到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干什么呢,都过去了,还说谁欠谁。”
过一阵子,总算是听到了他关皮箱的声音。他提着两个箱子从我面前走过时,说,“是我的东西我都收拾走了,其余的则麻烦你替我丢了吧。”
我点头。他临到门前,又转回头来说,“你有什么事便联络我。”
我仍是点点头,并向他摆摆手。然后砰的一声,他关上了房门走了。
接下来我才慢慢地崩溃了,泣不成声。我不该对还这么笑脸相迎的,若照一般好友的话是,杀了他还不足以顶他的罪。连我的律师对稳定要求也惊异万分,“你不打算告他?”我当时反问我的律师,“我告他会得什么好处?房子是我的,车子也是我买的,他公司到底资产运转是用我个人户口向银行担保得来的,他有什么财产在手里我可以要求平分?若是为了那一千几百块的赡养费,算了,还不够我买一件衣服的。”听得我律师点头称是,还说,“他不反过来要求你分财产已属万幸的了。至于自尊面子的问题,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何自尊可言?当初下嫁予他时,母亲曾言,你比他能干,赚的又比他多,学历又比他高,要小心提防他的自尊心,不要得意忘形地忘了他的感受。”我当时还天真地同母亲说,“妈,他可是个老实人,不会有这种心机的。”
但我确实是忙。大凡身兼高职的人很少有高薪而又享有自我的生活,我也不例外。身为金融管理局的经济学家,除了监督本地银行的运作,还得时不时的出国考察驻外的跨国母银行的业务。由于业务涉及到金融财政,凡有关股票,黄金,投资户口的走向,媒体无不找我访问有关意见。而媒体的惯例向来是,找对了人,将来凡是相关话题,无不会找同样的人。求生不如求熟的嘛。
霸菱银行出了乱子之后,我同尼森几乎同时成了红人,电视,报章,外国的媒体无不竞相找我作访谈,问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着几十盏的摄影强灯以及闪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闪光灯,我仍得笑意盈盈的,“发生这种事情诚属遗憾,但我认为此事对我国作为一个金融中心的地位有何影响。”一位美国报刊的记者问,“林博士,你能肯定金融管理局在这次事件中完全没有疏忽的?”这是一个棘手问题,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发生这种事情,有关机构必首当其冲地难逃其咎,我犹豫了三秒钟,仍面对镜头,“我们已做好了一切措施,这种事情也许可以让我们再三检讨一番,看看是否能阻止同样的问题上演..”接着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抢发问题。
整个招待会结束后,已是晚上11点的事了。带着疲倦欲死的身躯回到家,方忆起今日还是我同他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进入客厅,看见他正在收看晚间电视新闻。“我很抱歉,临时开记者招待会,我没法子赶早回来,也许晚餐改在明天吃?”“算了吧,你的时间哪一天算得准了?你现在成了大明星,我要见你都得从电视上看。”他没好气地说。“这是工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近霸菱发生这种事,我三天三夜都不得好睡,时间上失去预算也非我所愿的。”我仍企图向他解释。“得了你,不必在我面前重申你这种身担高官所需负的重任。谁不知道你是不及30岁的女博士,又是金融局旗下的一名大将,如今更是媒体的宠儿,比电视台的电视艺人们上镜更频繁.。。”
我有点吃惊他会说出这种话,“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既是前线人员,同媒体打交道又有什么错?”“你当然没有错。”他站起来同我说,“错的是我,无端端地高攀了。”他的最后一句还带点恨意。我端的是被这场莫名的拌嘴吓呆了。
同结婚两年,我们不是没吵过架,但吵到这种近于将对方抹杀的地步,应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事了。至此,我方知道我的婚姻正面临考验了。
至此,我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三天两日地提着行李往外跑,或夜夜三更半夜地回家,或三个月内碰也不碰我一次.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为了公事出门,为工作而应酬,或许因公太忙以致精力支出过度。
我为他设想了种种理由,可是今日的火山爆发方令我回想以往的星星之火。为什么在工作上叱诧风云的女人,在情感上却似一只鸵鸟,不肯早早面对现实,不敢坦白剖析自己?
我吞了一口水,设法力挽狂澜,“你我还分什么彼此,什么高攀的话?我从不认为我比你强多少,学历事业的衔头只是虚无的,我从没有放在心里的。少说这种无谓的话了,在这个物质世界里,名和利是必需品,你不认为你比我强,自有其他人等认为我比你低一等了。你何必在乎别人看法,我不是嫁给你了吗?”我问。“婚姻能保证什么,能保证塞住别人的嘴巴?他反问。我开始感到气愤,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应是他对一个不守妇或干错了什么事的妻子所说的话,可如今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公司出尽牛力,回到家还尽力逢迎,却也落得这种不满。
想到这里,我不禁加重口气,“你要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我懒得回辨你。”说完我便上楼上的卧房宽衣。
须臾,楼下客厅里传来砰的一声门响。他走了。从那日开始,我俩便如住在同个屋檐下的陌路人。他照样回家,但家似乎成了旅馆。
我大半时间在外公干,来去匆匆,在家里难得见他一面。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21世纪的男人难道连抛弃一个女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启口?而我想,如果他不要求,我又为何要终止这场婚姻?我并不是一个浪漫女人,也早已过了风花雪月的年龄对待婚姻也正如对事业般经营。
同他的激情虽然已经成了过去,但我也想不出我应该同他分开的理由。他既然还肯回家,使得我对他仍有所期待。但很快的,局内人并不关心的事,偏有局外人惟恐外不知。先是大姐找我吃饭,饭间闲聊到他,妈妈说“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很忙吧?他这阵子常为业务往北京跑很少呆在这里的。”“我见过他同他那个女秘书一起吃饭也不止一次了,而且,”大姐欲言又止,“他们上回.态度相当暧昧的。”“大姐,我仍不动声色,安妮那女孩子跟他做事很多年了,精通双语,华语不太好,如今同中国来往做生意,安妮很帮得上忙。”“哦,”大姐满脸的歉疚,“那看来是我误会了,巴巴地跑来同你说。”大姐顿了一顿,“我只是关心你。”“我明白的。”我笑笑。
同大姐分别之后,我才感觉到胸腔里涌起了一阵酸楚。“原来是安妮,那高中毕业便出来谋生不及几年的年轻女孩子。有什么是她有我没有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等着同我解释,可是他没有。最终上门来找我谈的,居然是安妮。她在办公时间内到我的办事处,同我的秘书预约后相见。“张太太,您好。”见到我时,她有点腼腆地称呼。“好久没见,我这次来-----”安妮面有窘色,不知如何开口。“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吗?”
我问了下去。“是令你难做的。”“不不。”她一脸的惊慌,“我同他,不,张先生在一起很久了,不会有问题的。那又是为什么?”我抬头问。“我这次来,是求你成全的。”她豁出勇气说。见我没有反应,她继续说,“他说您应该知道有一段日子了,可是这么久没有动静了-----”“你不耐烦了?”我笑笑地问。“不,我不介意,也不想他同你离婚,可是-----孩子-----,”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有了孩子了?”我有点惊异。“是的,是个意外,可是我没有办法这么拖下去。”她开始哽咽。
“为什么不由他来同我说?”
“他说,他不忍心,你对他那么好,可是-----。”“可是他却选择了你,”我苦笑。
“他说你太忙了,太专注于事业,在你的面前,他像是一个小孩子。”“是吗?他却从来没有对我这么说过。”我终于顶了她一句。“他还天天回家,天天睡在我身边,如果他想对我说这些,应该没有太大困难的。”我继续说。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有点惊讶于我会这么说。
“说什么我们都还是夫妻是不是,到现在他还是我的丈夫,其余的都只算是外人,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的。”我站起身来送客。
安妮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并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一招。这天下还有谁是好吃的果子呢?我的容忍度是有限的。
晚上他反常地很早就回家,径自往书房里找我,在我面前坐下,似乎考虑了一阵才开口,“她不该找你的。”“谁?”“安妮。”“如今她逼你来摊牌了吗?”我问。“我骑虎难下。”他将脸埋进手里。“你说吧,我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于是我们俩心平气和地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谈有关离婚的细节,唯一的房产以及联名户口问题,我向他提议,“房子由我买下来,以现金还你曾付的现款首期,由你退名。户口也由我保留,你可以提你份内的钱。”“那些不到几万块的钱也要这么算?”他不禁笑了。
“我并不需要的。”我耸耸肩。
他开始静默。我知道我又触到他的心事了,他的妻子连这最后的补偿也不需要。
室内叭的一声,灯火顿时照得通明,是佣人进来开的灯。佣人问我,“太太要吃些什么呀,先生已经走了很久了。”我吩咐她做饭,临上楼前又转回头吩咐,“明天记得叫锁匠过来把大门的锁换掉。”佣人明白我所指,仍不放心地问,“若先生乘你不在时要进来呢?”“不用开门,我们已经离婚了,他已经是一个陌生人。”“知道。”佣人应道。
过去种种旧事如昨日死,明天,明天会是另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