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
相府门口,蟠龙匾额上金漆鲜亮的“丞相府”三字堂皇夺目,红殷殷地透着庄严和沉重。两蹲大石狮威严的张大了嘴巴,铜铃般大小的双眼骄傲的扫视着过往的芸芸众生,门上两只巨大的灯笼,好似刚刚挂了上去,鲜红欲滴。
府内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满门柱窗棂,红色的灯笼映得曲折的回廊煌煌如梦如幻。
赵美虽妻妾成群,但所出之子总是未及满月便夭折,如今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赵佳铭是赵美四十有几方得来的老生闺女,自是娇惯无比。如今赵氏与皇室联姻,那他赵家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这大好河山对他而言,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秋意渐浓,黄叶卷地,庭院中的芙蓉树翠色尽凋,一片残枝,她站在树下四处张望,可是并没有他的身影,胸腔里带着一点奇妙的惆怅微弱的起伏着。蓦然树上的绒花,簌簌如雨落了她一身,毛绒绒的花蕊从她的发丝上轻轻拂过。
孤独的身影矗立在迎风而展的微风中,粉色的衣衫随风飘扬,如墨的万千青丝柔软的披散于颈脖之后,随着微风的吹拂,飘飘荡荡,缕缕青丝牵挂着心底最隐没的角落。“一入宫门深似海”深深的宫门锁住的是世间无数女子的青春与梦,白发红颜,多少寂寥悲凉生于此,欢欣喜悦伤于斯。她是应该喜悦的吧,明天她要嫁的人,是万民敬仰的人中之龙,是掌管天下苍生的最高统治者。
长乐宫,多美的名字呀!世间无数女子涌蜂而至的宫殿。那牢狱般清冷寂寥的宫阙便是她今后一生一世的住所了,或者说是牢笼也不为过。父亲那冰凉得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荡,“佳铭,进宫后就贵为天下之母,多荣耀、多风光,真是祖上积德,我们赵家两代登上皇后的宝座。这是世间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呀!你入宫,于公是为国,于私则是为父。你要切记把小皇帝的言行,经常与哪些官员往来,去什么地方,是否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嗜好,都要一一记下,告诉冬灵即可,她可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凡事有你太后姑姑为你作主,毋须害怕。”
冬灵是她的贴身侍女,心思细腻,机敏果决,有应变之才。后宫妃嫔不可擅自出宫,故赵美特意挑选这个伶俐丫环随她入宫。宫中的日子少不得自己娘家丫头的扶持。在宫中生存,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悬崖峭壁边,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一切的一切,赵美都给她精心布置好了,此时此刻,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是权力阴谋下的一颗棋子,只是他的政治筹码,从小到大,赵美虽视她为掌上明珠,可做任何事都是经他一手策划、决择,她就像他手中的木偶娃娃,任其摆布。琴、棋、书、画,女红、三从四德自不在话下,连如何取悦男人、讨男人欢心她也算是游刃有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野心勃勃的他成为权势上的奠基石。
曲径幽深的九曲回廊,弯弯的似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回廊尽头的书房,烛火总是彻夜的燃着,而她只有在此时才能见到他。顺着影影烛光走到了西厢。糊着蝶影纱的窗子半开着,她站在阴影中,痴痴地看着书房窗前一白衣男子颀长的身影出神。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花,撒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柔弱纤纤,身姿楚楚。秋凉的夜风穿堂而过,扯得她的衣袂翩然翻飞,仍然木偶般的静静伫立着,丝毫不觉风中那丝丝的寒意。庭院里所植的几株梧桐树皆已开始落叶,夜深人静黄叶落索之中隐隐听见极力压抑的低泣声,顿时让人心生萧索之感。纵使她对他有情,恐怕今生也已经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夜风袭人,轻试面颊泪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静默的立于他的跟前。
此时的赵易轩一身居家服饰。玉冠索发,白色锦缎袭身,金线绣滚边。玉段索衣,旁吊翡翠双环玉坠,艳红的流苏映在雪白的绫纱衣袍上,格外醒目。穿堂的风轻轻拂过,衣带随风微微起舞,几缕青丝不羁,也随风而扬。三分优雅,七分洒脱。案上的红烛摇曳着,把夜色的一部分投射在他欣长的身上,在他身后勾出一道稠密的阴影。
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狼豪,俯身于书案之上奋笔急挥。
感觉到一阵炙热的目光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入他的眼瞳之中,那眼中深处的温柔,仿佛夜色铺就的网一般笼罩向他。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的粉色衣裙上留下一圈圈水波似的光影,那般的缥缈。清秀的容颜似云霞一般绚丽动人。
在这个瞬间,赵易轩有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正急剧地跳动着,但是终是无法亦是无力掉转视线,只能感觉着那水一样的眼波闪闪盈动,然后她轻盈的笑了出来。
起身,唇角含笑,如玉般温润的眼眸深深锁住面前的娇媚女子,柔声道:“怎么了?都二更了,还不回房睡觉?是不是怕黑睡不着呢?”
脸颊一片绯红,莞尔一笑,丹唇一翘,贝齿微启:“哥,我……”每每面对温润若玉的赵易轩,她的心就如小鹿般怦怦直跳,相比大哥的沉默寡言,府里上下的人都喜欢亲近温文尔雅的二哥。这个温润的男子,性情淡泊恬和,一如他那柔弱善感的母亲,仿佛天生就是不会为任何事生气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只是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静静注视着别人。
恍惚间,他隐约回到了儿时。他是庶出,在府上受尽欺辱,偌大的府邸只有她会对他温柔地微笑……他们常常偷偷跑入相府后山上放纸鸢,春光明媚,桃花正艳,粉红一片。清风拂过,花雨纷飞,一阵阵,一簇簇,飞落在他们的身上。他喜欢在满天的花海中靠在她的怀里,她长发好似柔和的春风一般轻轻地抚摩着他的面颊,似乎能闻到风中送来的,她身上清淡的香味,而他们的身影一起被温暖的金色光泽所覆盖着……
“怎么?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柔和,如同湖畔的一缕清风,吹皱了满池的秋水。
“这是佳铭亲手缝制的香囊,希望哥哥见它如见佳铭。佳铭择日进宫,再要见面谈何容易。官场阴霾惊险,伴君如伴虎。哥哥可要好生珍重。”小巧别致的香囊,坠着精致的缨络,月白缎底上绣着的碧绿叶儿托出粉色并蒂的芙蓉花,那醒目的红,在烛火的投影下,直刺得他的眼眸酸涩难忍。
接过香囊别在腰际,凝视着面前美丽的女子,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翕动了几下嘴唇,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言语。
“好了,时辰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宫呢……”他依旧温和一笑,若春风化雨般。
“二哥……”那艰涩的声音,支离破碎的传入他的耳中。
他恍惚地笑了,纤长的指尖便轻轻的覆在了她面颊上,她的面颊细腻而冰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微弱的呼吸拂在他的耳鬓,那冰冷的肌肤、冷冷的发丝,还有那清冷的呼吸,隐约间,带着一种清清寒寒的香气,清如水、寒亦如水。
她一震,脸颊上那五指的寒度,冷的似冰硬的铁。轻抬螓首,他那如墨般漆黑的双眸便直直的撞入了她幽深的眼中。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眸里,只是透着一层暗光,嵌在脸上,像珠子似的,她便被粘住无法脱身。
烛光下他看见她正幽幽的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是一片了然的忧伤。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髻挽起,金步摇在鬓角上珠光摇曳,更显得一张脸晶莹剔透的仿佛在发着幽幽的光泽。
凛冽的夜风从窗外涌入,清冷的味道越来越浓,迷漫在这秋凉的夜里,令她快要窒息。
赵佳铭悠悠的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这个昔昔相依的男子,心中不由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然后,转身飞奔而去,溶入夜色的发丝在清冷的夜风里肆意荡漾着。步摇钗垂落至肩头的长长珠珞,在空气中飞扬起优美的弧度,从他的面前扫过,在烛火下留下了一道华丽的流光。
窗畔的庭院里,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泛着冰一样的光泽。高大的梧桐树叶迎风而舞,摇摆不定,映在窗纱上疏影横斜。乌云愈浓,压在朱红的屋檐上,黑沉沉地一片。
蓦然,天边一记惊雷,好似割裂了天际,雨水倾盆而下。
一盏茶的功夫,洞开的窗棂外细雨依旧凄凄飘落。雨声稀疏细碎的敲打在枝叶间,轻微的声音,点点滴滴,依稀入耳。依旧很大的风势,把堆积的雨珠从庭院之中的叶子上,吹落了下来,疏疏的冷雨落在他的手臂上,接触到肌肤的是一片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