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甚浓的京城,虽已是临近黄昏,可也令人开始燥热难安。
御书房内,锦佤伸手轻揉额际,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急奏,头都快要炸裂开来。
江南叛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一道道的边关防线尽不能阻止叛军猛烈的进攻……
赵易轩……赵氏……
前些日丞相府被抄,已连番牵涉出朝内众多官员,这其中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动他赵氏,几乎等同倾天下……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形势,比赵氏在朝的势力更加复杂、危险千百倍——侍机谋反,谋权篡位。
问题虽然棘手,可总得杀鸡警猴,所以,他没有任何退路。
想到这儿的时候,锦佤一脸的戾气,几乎想要伸手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在落,一了百了。
“锦佤!”子曦通过层层叠叠的帷幄,进入御书房。
殿内悄无声息,她笑意嫣然的走向御案,一身月牙白绫纱衣裙,行云流水般的迤逦在地。长发未束,青丝如柳絮纷拂垂下,披散在身后,飞凤髻上的步摇钗下细密的金珠珞沙沙的在鬓侧摇曳不定,越发衬得一张脸娇小如荷瓣,容色明净似水上白莲。透窗撒下的金辉,在她的面颊投下一抹淡薄的阴影,似翩跹的蝴蝶般明媚动人。
锦佤抬眸,不由心弦一动,瞳色稍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失神。半晌,才亲昵的拉住子曦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怎么了?这样看着朕,有事?”
“内侍传话,说太后惊闻相府被抄一事,中风昏厥。臣妾遣去的宫婢回话说,太后已不能说话,木然的躺在床上,目光混沌呆滞,谁也认不出来。口中含糊不清,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夕阳的残晖青灰惨淡,如内务府搁置多年的绫罗绸缎,便投撒在她如水银般极浅的衣裙上,映着额际那艳红胜火的梅花胎上,风情到了妖治的地步。轻拢鬓角凌散的发丝,复而担眸莞尔一笑,平日她总是安静冷淡,此时难得如此会心一笑,倒似和熙绵绵的春风,叫锦佤沐醉其中,不能自拔。
“丞相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柱,如今丞相失势,她也就失去了这么一个大靠山,自然等同于给她致命的一击。母后终其一生,罪孽太深,如此,也算是得了报应。”
锦佤的语气很平静,不见一丝起伏。
“子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母后天命如此,以后,你会让自己快乐吗?”
语罢,锦佤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她那如墨的青丝,柔软的发丝缕缕穿越在他指缝流泻,如宫中进贡的上好绸缎。
子曦渐渐变了神色,满面的迷惘,继而转变为惊讶,“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责怪我,是我害你一无所有,是我……”
“可我有你相伴,此生足矣!”
那仿佛似发自肺腑深处的话语,锦佤的目光一瞬不变的凝视着子曦,再也未曾移动过半分。
终其一生,便是博得美人畅然一笑。
子曦闻言,浑身一僵,不知所措。
那些干涸已久的记忆此刻却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心里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子曦情不自禁间,便想起了那晚锦佤在雨花阁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回忆总是凄苦的,撕心裂肺的。如此这般痛苦,到底是不如没有记忆的好……”
如此子言片语,可她冰封的心,就在此时,不自不觉间为他所溶化……
他似魔,让她几乎不受控制的被他诱惑着……
寂寞的锦佤……
寂寞的子曦……
此生便要伴随寂寞相依相偎……
猛然,子曦只觉腰间一紧,而后,整个人便跌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依旧锲而不舍地,竭力靠近她的颈项,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容颜,怔怔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那漆黑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下的双眸,仿佛似要洞穿子曦的魂魄深处。
良久,他的吻便覆在她胭红似花蕊般娇嫩的唇瓣。
她的唇如人,依旧冰冷得煞人。
“锦佤,我很累,真的很累……”
子曦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静谧而安详的气息,像是和熙的春风,裹着她冰凉的身子,温暖着她一世的凄凉,令她长久紧绷的神经每一寸、一寸,都渐渐地松驰了下来。此刻,她才发觉,自己与平常女子一样,靠在心爱的男人怀中,是如此幸福之事。曾经,心里所有洞穿的伤痕,此刻开始慢慢地、逐渐地愈合。
时间就此停止该是多么美好之事,没有阴谋,没有权利,没有仇恨。如此,他们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吧,那样如普通夫妇一般,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就那么慢慢地,如同一泓平静的秋水,直到彼此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清澈如水的眸子,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欲滴未滴,更加显得楚楚动人,她的呼吸轻而浅,有着熟悉淡泊的香气。半晌,才微垂螓首,闭合上眼睑那长长的墨色睫毛,似中了蛊般呢喃说声:“此生与君相伴,不离不弃!”
殿内悄无声息,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缠绵。
窗外,风起,枝桠横生。
稀薄的残夕映着殿内相依相偎的两个人影,飘忽不定,可他们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如春日的冰雪般,奇妙地融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