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佤走后,天色依旧阴沉得压抑。细雨依旧凄凄的飘落,滑过琉璃的金瓦,凝成珠帘,自滴水檐间淌下,溅落在回廊之下,泛起一片涟漪轻柔。
子曦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然如眠。便起身,披衣坐在窗畔,挑起琴弦,信手一挥,清越的琴声如诉如泣的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之中。
看着情绪低落的子曦,碧珠也不敢多语,只得敛首立于她的身侧,静静的侍候着她。
片刻,内侍特有的悠长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殿外只听得一阵衣摆窸窣的摩擦声后,宫婢内侍静立一旁,有着无声无息的肃穆。
“小姐?——”碧珠试探性的开口。
“我知道她来干什么?皇后善妒失德,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不用脑想就知道她为什么而来。走吧!皇后屈驾,我们岂能怠慢。”子曦缓缓起身,微微的轻叹口气,纤细的手指紧了一紧,那一双清透的眸子里闪着一抹诡异的艳丽之色,唇角也挑开一抹淡漠的冷笑。
子曦回身欲走,赵佳铭却款款的走入了内寝。惯有的祥去凤纹衣裙,连带绫纱的披帛皆是同色,凤飞髻上簪住的流金步摇钗,玉珠宝冠璎珞垂在白皙的面颊之间,在烛火下,散发着容光夺魄的光彩。
“哟!这屋子是人住的地方吗?到像个坟坑似的森冷。”赵佳铭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意,语气里也夹带着一丝揶揄之意,“皇贵妃何来的雅兴,挪到这儿住下了。”语罢,掩唇一笑,金步摇垂下的璎珞随着动作摇曳不定,整个身子好似皆在颤抖。
子曦看着面前这张牙舞爪的女人,不易觉察的挑了一下眉端,清透的双眸里滑过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这儿是后宫积集怨气最多的地方,娘娘深夜造访,小心脏东西上身。娘娘的身子是何等的娇贵,若是被那厉鬼缠身,那恐怕……”子曦说到这儿时,又欲言而止,故意想激起赵佳铭的愤怒。
“你?哼!都落到这地步了,还跟本宫张狂。你不拿镜子照照,任谁看见你这鬼样子就没劲,何况是皇上——”隐忍了多日的怒意,终于从赵佳铭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瞳里,全数的流露出来。而如今这抹恨意似乎更加的深重的几份。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焚烧。看着目光空洞的子曦,宁静似水,仿若未闻,依旧一派孤傲的神色。赵佳铭忽然一咬牙,话说到这儿时,嘴角轻抿,那种微笑顿时让殿内的众人不寒而粟。
“是嘛?可是皇上刚才从臣妾的宫中出去,怎么?皇后娘娘没有与皇上遇上……”仍然不甘视若的表情。疯狂的欲望在啃噬着她脆弱的心,埋藏了多年的执念,在他弃她而去的瞬间,蔓延成燎原的妖异鬼火,将人合着魂魄,燃烧殆尽。
窗外的树叶在风里摇曳,树的影子映在极薄的窗纱上,疏影横斜。
“你……放肆,一个失宠的贱婢,也敢跟本宫如此的大呼小叫,来人,代本宫教一教这贱婢的规矩……”烛火袅袅绕绕,有一抹淡淡的血色在沉重的夜色中慢慢弥漫开来。窗外树的斜影映在赵佳铭气得苍白的面上,似前来索魂的冤鬼般,凄厉的哀号着,止让人睁不开眼。
“怎么?这么快娘娘就来找臣妾兴师问罪了呀?何苦在臣妾身上白下功夫,当紧是牢牢抓住皇上的心,才是大事……”子曦静静的伫立在窗畔,痴了一般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嗓音轻柔悦耳,但那样的轻柔却好似带着剧毒的细针,恶狠狠的向赵佳铭扑天盖地般的袭去。
殿内的宫婢也唯唯诺诺不敢上前。终是畏惧昔日皇贵妃的荣宠。
子曦掩唇轻笑出声,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看向儒弱的赵佳铭。
“哼!也终究是个下三滥的出身,登不了什么大台面。不要脸的小骚蹄子,不知道用什么狐媚功夫迷惑了皇上,还入住灏灵宫,瞧你这模样也配。现在到好,在后宫与男子私会,皇家的颜面都让你这小蹄子丢光了,往后皇上这张脸,还往那儿搁呀!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活该在这儿受罪。”赵佳铭气极,终因她那一声轻笑,激起了心中的怒意。极美的眉目间浮起一抹戾气,似那刀锋之血般刺目。“怎么?这帮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本宫平日里养你们何用?”
“那不也是你哥吗?”语罢,子曦就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赵佳铭。
她那些淡漠的神色,深深的刺痛赵佳铭的心。一瞬间,她竟似有一种近乎骇怕的感觉,这前所未有的恐怕感,几乎令她顿失方寸。赵佳铭欲想张口训斥,可想说的话却梗在喉咙,似有什么异物,生生的堵在其中,不能言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扑在窗棂上,漱漱作响。
青衣宫婢终是抵不过皇后的淫威,蜂涌而上。
子曦不甚在意,她赵佳铭不敢拿她怎么样?大不了让她抽几巴常出出气。
可内侍却骤然上前,将她反手压在桌上不能动弹,他们竟用尖锐的绣花针刺她的指甲缝……他们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处罚她的桀骜不驯,打磨她与后宫其它女子不一样的地方。这样不留痕迹的折辱,是比孤寂静还要隐晦的刑法。
子曦只觉头昏眼花,腿脚也不听使唤,连带着声音都无法再发出,软软地跌坐在檀木椅中。
赵佳铭款款上前,慢慢地俯下身来,靠近她,声音低如耳闻,“就算叫破嗓子,都没人理你,想那小贱婢通风报信,哼!那本宫就一同罚。”
子曦被阴影掩住的神色,依旧是冰冷的,眉头微颦,恍惚间,竟带着一抹似厌恶又似怜悯般的神情狠狠的瞪着赵佳铭。
“怎么?还不服气,好,本宫就让你再好好的舒服一次。”
一侧的宫婢内侍早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怕闹出人命,众人皆不敢上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冰凉的夜风吹得窗外的枯枝依依呀呀地摇晃,象鬼魂一般凄厉地号叫着,凄惨悠长,经久不散。
子曦死死地咬住下唇,那唇上已经被撕咬得裂开一道深深的血痕,锥心刺骨。指尖传来的那种似火烫一般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那种痛仿佛是将她置身于火焰之中,无法形容的疼,殷红的鲜血带着串串的血珠,沿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淌下,落在檀木桌上,然后凝结,宛如条条蜿蜒的血色泪痕,模糊着她的视线。
深宫里的一场酷刑,混着鲜血淋漓,搅成一团。子曦觉得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快要熬不住了,几乎不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那一股灼热的感觉好似毒药钻心,举目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中翁翁直响,根本无法分辨赵佳铭口里说些什么,只模糊的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而后,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眸,昂首径自扬长而去。
后来,她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淌水未进。不论小喜站在床畔,怎样的归劝,可终是无动于衷。偶尔有三两个宫人送来衣物,却都是一脸嘲讽的笑意,稀稀簌簌地笑声如那些细长的绣花针般,锥人心骨。只是,这一次不是扎在她的指甲缝里,而是扎进她的心里。她忽然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彼时才真正的明白:一进宫门深似海,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一个不受君王恩宠的女人,她的生命便如草芥虫蚁般贱烂。
期间,他在也没能来看望过她,或许他还要继续与她斗气,亦或许他根本就是蒙在鼓里,不自情。后者的机会甚大,偌大的后宫里,要忘却一个女人也不费吹飞之力的。
赵易轩并没能被诛杀。在行刑的那一刻,听叛军首领救走了,这也仿佛验证了一切流言的正确性。这也是她所料之事,所以小喜在说这一消息时,子曦并没有作出多大的反映……
香风案上的红烛燃得正旺,闪动之间,泪落盈台,仿佛是在低泣着她的血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