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落如洒,天色黯然似暮。
浅浅的一弯明月也不能照亮这浓重的黑夜与伤逝之悲。偌大的殿宇像坟墓一样的静谧,带着噬骨的寒意,就连殿外角檐上的几盏宫灯也如磷火一般,是鬼魅那永不瞑目的双眼。
至从那晚锦佤负气离开后,几日来再也不曾踏入灏灵殿半步,子曦知道,他是在与她斗气。她三番五次传人见驾,可他终是避耳不见。如此这般的僵下去,那救赵易轩一事,该如何是好?
蓦地,有一种痛至骨子里涌出来,好似带着无数细小的钩子,辗转在体内,那样地撕痛,那样的锥人心骨。
子曦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眸,鬓角垂下的珠钗璎珞,沉沉的在耳际摇曳。
过了片刻,方才慢慢地睁开双眼,手中攥着的绢帕也随之微微颤动着,低头轻声道:“碧珠——”
碧珠碎步上前,乌沉沉的眸子凝视着一脸恍惚的他,平静似水般的道:“娘娘,你叫奴婢?”
子曦回首,淡然的道:“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碧珠嗫嚅着嘴唇,偷眼瞟着子曦,犹豫了半晌,才道:“娘娘,奴婢说了,你可不要气恼。自打娘娘入住灏灵宫以来,后宫众妃便颇有异议。况且平儿皇上对娘娘更是宠爱逾制。所以后宫之中流言蜚语四起,说娘娘本就生份未明,赵大人又乃叛党之首,所以娘娘与赵大人私会,以此激怒皇上,使赵大人的叛逆之心,师出有明。众说纷纭,所以皇上面子上挂不住,也正恼着……”
后宫本就是流言传播及快的是非之地,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得不似那么一回事了。谣传的种种细节如同亲眼目睹般娓娓动听,这等宫闱之事,又乃百年难遇,自然也就最引人好奇,讲者更是唾沫横飞,听者也是啧啧称奇。
“这么说来,皇上也相信了外边的传言。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赵大人深受皇恩浩道,官爵显赫,他凭什么要谋密造反,依本宫看是那些无聊之人借此机会纷纷进谏,希望能够除掉皇上身边唯一的大红人,以此离间皇上与御史大夫之间的情谊……”子曦手中握着的是一条极浅的水银白色绢帕,那帕子乃是薄绢,质地轻密,吸湿性特强,可不知何时掌中已浸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潮湿一变。
“可是——可是——”说到这儿时,碧珠已是语不成句,吞吞吐吐的像要敷衍子曦。
“可是什么?说呀!”殿内鎏金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子曦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胸口狂乱的心跳声。面色骤然泛出了一抹青色的苍白,她可以感觉到她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掉,灰飞烟灭。
“可说皇上要下令,将御史大夫斩立尽,以绝后望……”碧珠的声音像是塞入了异物,声音粗嘎而哽咽,还带着些许的颤抖。
雨不知何时停了,浅碧色的窗纱外月色朦胧,斑驳的阴影映入子曦清透的眸子里,却难掩一抹哀凉的伤痛。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他怎么会这么残忍,这一定是别人的谣言,一定是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人她苍白的肋边滑落,留下淡淡的一抹水渍,没能干涸。浓如羽翼的睫毛颤抖着,投下了一道暗色的阴影,仿若那断翅的蝶拼命的挣扎,颤抖着。心中突如其来的刺痛,像是有一根极细的针扎了进来,把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扎碎了,痛得让她不禁咬了咬青灰一片的嘴唇。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子曦努力地睁大眼睛,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睫坠落下来,划过迷离的眼波,缓缓的,她发出了一声极近悲凉的叹息,虚弱地伸出手,靠在碧珠的肩上,轻声的呢喃道:“陪本宫去刑部看看,我想见他——”
“可是娘娘,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死囚,那儿的守卫极其的森严,就是那鸟儿,却也是郫翅难飞呀,娘娘——”
“本宫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本宫自有进去的法子,快走!”良久,子曦才重新站直身子,苍白的容颜上一片森冷,唇角扯开一抹极其诡异的笑意,却也是瞬间即逝,而后,声音低如自语般的道:“这出戏才刚刚开始,还得继续唱下去!”
可是那紧攥着锦帕的手指,隐隐地颤抖,连着那轻薄的绢帕也好似风雪中凋残的枯枝残叶,不住地抖动着,发出瑟瑟的声响。
森冷的刑部大牢中,空气里充刺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与那潮湿得似腐朽般的气息。
赵易轩蜷缩在墙角,对着阴冷的砖墙瑟瑟颤抖。猛然,牢门被推开了,一道刺目的光线骤升在阴暗之中,他一时不能适应,反起手,微微的遮住双眼,以缓和强烈的光线冲击。阴暗中一烛火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带着衣裙摩擦的声音轻轻的响起,片刻之后,一身着玄色披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不屑的冷哼一声,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怎么?又想严刑逼供吗?”
甬道内,任无丝毫声响,一阵金属铁镣的摩擦声音骤然响起,子曦扯下头顶的玄色披风,涩涩一笑,满脸哀婉的凝视着凌乱不堪的赵易轩,悲苦难辨。
曾经那般温润似玉般的面颊,想必是经过审刑,也不再那么飞扬,独染几分苍然。而他却依旧俊雅得让她心惊,一切酷刑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赵易轩愕然,身前笼罩的阴影挡住了牢中唯一的光线,他这才缓缓的抬起苍白憔悴得如鬼魅般的面颊,带着一抹惊讶的表情,勾起唇角,起身,伏在铁栏之上,笑道:“子曦?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呢?”
“易轩!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子,让子曦心痛的易轩——”子曦看着赵易轩那微弱的笑脸,饱受了酷刑之后的他,浑身上下都渗透着一种苍白得近乎孱弱的感觉,仿佛裂开无数细纹的琉璃,一触手,便会粉身碎骨。
“子曦,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说,是不是?”昏暗的烛火下,他才发现,几日不见,她整个人几乎瘦了一整圈,苍白的有些脱了形,那优美的下颔,显得更加的突兀。那紧握着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炽热的烛水中,仍然带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他拼命的想要靠近她,想要温暖着她,可是脚下的铁镣锁得他几乎不能动弹,他只能沮丧的捶打着铁门,以发泄心中的怒意。
“没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她的神色如水般平淡,连半点涟漪都没有,苍白的面颊渐渐泛着奇异的潮红,双眸似蒙了一层水雾般闪着润泽的光彩,“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在这儿吃尽苦头——”
“没事!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我们在一起,一定要——”赵易轩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面颊,她那因为自责而用力过度微微扭曲的淡色嘴唇,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泽,诱人至极。
然后,她冰凉的指尖轻轻的抚摩上了他凌乱的面颊,她倾身,似乎想要亲吻他干裂的嘴唇。非常近的距离,彼此间的距离清晰可闻,半晌,她终究只是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唇瓣。
那样冰凉的指尖,带着一投彻骨的凉意扑面而来,那细腻的肌肤,柔软得象是世间最上等的丝绸,湿润而柔和——
赵易轩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半晌,才死死的握住她的双手,发出微弱得近乎是呻吟般的声音道:“子曦,假如我没死,你会跟我走吗?你会吗?——”
子曦闻言,一惊,连着后退了数步,幽幽的烛火让没有言语的子曦显得格外的深沉,眉宇之间隐隐露出的一股阴冷之气,却是瞬间即逝。而后,唇角才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那仿佛笼在烟熏雾缭中的笑意,显得有些虚伪……
看着这样的子曦,赵易轩心中忽然突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要失去她。这样的猜测让他感到骇怕,她害怕自己会失去她,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见她……
子曦冷冷的微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感情,就象是清澈的湖水一般,空洞的反射着面前的一切事物,“你真傻,易轩!对不起,今生终是负你良多!”她低语出声,声音细如蚊,如同耳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等着,等着我出来接你,皇上与我情同手足,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最多是抓起来关上几天,唬弄我一下,子曦,你一定要等我出来——”那样的语气纯澈得无一丝困惑之意,连半点犹豫都未曾有过,如静水般的坦然。
子曦觉得胸口似要窒息了,微挺直了身子,她被他纯真的心思,压抑得无法呼吸,心脏好似要迸裂般的疼痛。她纵使是铁石做的心,也会为他的痴情所化,心里顿时乱作一团,好似蚕丝般绕在一起,抵死的缠绵。狠狠的咬上自己苍白的嘴唇,那样的痛,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愈合。苍白得无一比血色的嘴唇微微的翕合着,终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可事到如今,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得循着命运的安排,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易轩,保重!”心思百转之间,她苍白的面颊仍然平静一片,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唯有双眸里透着一股委婉的哀凉。
“等我,子曦!”赵易轩看着她怆惶而去的背景,他看在眼里,心却沉了下去。
三生石上,前世注定没有写上他俩的名字,所以今世,他们无法抵制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