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偌大的殿内唯有一盏烛火幽幽的燃着,照着满室的晦暗。
子曦挪了挪身子,恍惚的睁开双涩发胀的双眸,明黄色的锦纱幔半掩,火色的流苏在烛火下流动着柔和的光彩。轻揉额际,她恍惚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么虚幻却又那么真实。半晌,才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本是极其疲惫,可总觉得心里似少了什么,让她无法安睡。呼吸间尢闻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似花香,却又不像,带着浅浅的甘甜气息,却陌生却又熟悉般的萦绕在她鼻间。轻轻扭转过头,身侧的锦佤沉沉的睡着,手臂还霸道地紧搂着她。子曦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没有习惯有人与她同枕共眠。四周万籁俱静,雕花窗外,遥远的天际已泛着鱼肚白,浅青的光亮在犹有黑暗的殿内黯淡得令人绝望。
子曦轻轻放开他紧箍的手臂,勉强支身下床,激情后留在身体上的痕迹,缓步间传来的火辣酸痛,无一不在显示着昨晚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欢爱。
殿内极静,静得只听得间彼此细微的呼吸声。莲花烛台上的红烛还在哧哧的燃烧着,流下的烛痕静静的滴着,慢慢地凝集在烛台下,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窗外树枝斜影透过蝉翼般轻薄的窗纱映在她的脸上,斑驳一遍。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如细雨般缠绵。
子曦清秀的容颜夹带着一抹哀凉的冷清,微翘的嘴角似是隐藏了数不尽的讥诮与睥睨。片刻却又微微一声叹息,一滴泪就落了下来。
她到底是如了她的愿,不顾一切的成为她复仇的一枚棋子。如今,她算是真正的投入了深似海的后宫,淹没在华丽的宫殿楼宇之间,迷失在复仇与情爱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难道她如别人预言般,注定会孤独一世,注定一生悲凄冷漠……
可是,昨晚她激亢的回应着他,她的内心正告诉她:她已爱上了这个君临天下,却又寂寞无助的君王。是的!她爱的,胜过了她爱他,这是她无法改变,却也无法逃避的结局。那般缠绵婉转的爱犹如一股冰凉的湖水般漫过她一世的凄凉,让她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不能,绝对不能爱他。子曦双手环抱,痛苦的摇着头,是的,她绝不能爱上他,她满门的血海深仇,还有那云淡风轻般的男子,为了她,在那如修罗场地的大牢里不知吃着什么样的苦头,她本就欠他良多,若是再弃他于不顾,那她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让他原谅……
不知何时醒来的锦佤,模糊地注视着罗帐上重重的明色帏帐,半晌之后,才伸手向身侧揽去,陡然一惊——身侧空无一人。慌忙披衣下床,惊惶失措般的在殿内寻找着,仿若一昔间丢掉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蓦地,一声极其细微的啜润声传入锦佤耳内,转身望去,隔过层层叠叠的金龙祥云锦纱幕帘,子曦掩面伫立于窗畔,那残月所剩的余晖透过雕花窗上的绡纱,投射进来,只是淡白的灰就那窗格的影子,一格一格的映在平滑如镜的金砖地上,如行云流水般润滑。子曦便被这薄如云烟的月色拢了进去,让锦佤一时既分不清颜色。
锦佤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凝视着那抹孤傲却也难掩一抹落寞之色的背影,让锦佤顿生一股怜爱之意,可那楚楚可怜的外表之中更有一股不能抹灭的坚毅。
她惘然地立在窗棂下,任冰凉的晚风软得身体瑟瑟发抖,都恍若未觉。窗上碧色的窗纱把苍白如鬼魅的她也映成了浅碧色,这是多么高贵的颜色呀!子曦的心脏像夏日里被烈日暴晒得失去水分的叶儿,上面千丝万缕的脉络,都满满的写着沮丧与痛苦。
她到底要怎么办?
锦佤静静的捕捉着她脸部的每一个表情。浓密的睫毛低垂微微地颤动着,仿佛冬日里凋残的落叶,苦苦的挣扎着,在皎洁如月的脸颊上投下两抹淡淡的暗影。
那样的表情,仿若两两相望却不能终身私守的恋人,那样落漠却又思念的神情,夹带着一抹寂寞到哀伤的表情,深深的刺痛着锦佤的双眸,心尖好似有利刃一挥而过,滴血成珠。
她——还在思念他?为他而哀伤?还是在惩罚他对他的残忍?
一股嫉妒之意,由然而升。
面色有过一刹那的苍白,目光倏然森冷,急步上前,带着一丝愤怒之意,掀开层层帷幕,上前从子曦身后死死的抓住她的肩胛。
“怎么了?”强压着心中的怒意,扳过她的身子,歪着头略带惊奇的道;“这是怎么了?”
一手托起她低垂的下颚,纤长白皙的指尖抚摸上去,竟触到了一手温热的潮湿。
该死!她竟有胆当着他的面为另一个男人哭泣。
子曦瑟缩着想要躲过他的碰触,却没有成功。下一刻,陡然的力重,将她生生的拉入锦佤温热的怀中。他无声地箍住她挣扎的身子,强悍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带着既生气,又心疼的意味,用力地箍住,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他的骨髓。让人窒息的怀抱,子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好似变得支离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全身一直颤抖。
看着在自己怀中比绽放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的梅花还要冷艳几分的女子,他有些眩惑的眯起眼睛。伸手,抚摸她的嘴唇,泌凉的感觉从指头一点一点向上蔓延,那全身如入冰窖般的寒冷,直染得他肌肤刺痛欲裂。
锦佤呆立了片刻,才慌乱地捧起子曦的脸,他的手有些粗糙,指间有持剑握笔时磨出的细茧,沙沙地刮过她冰凉的面颊,语气急切地说道:“怎么?是因为我昨晚太粗暴,弄疼你了?对不起,子曦!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子曦不语,乌灿灿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缓缓地将头依偎向锦佤的肩膀上,锦佤只觉得有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肌肤上,让他痛苦难耐。
“锦佤,放了他,好吗?”平淡得无一丝起伏的语气蓦然响起,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吓得锦佤浑身一颤,中断了沉思。那一瞬间,仿如万箭齐发般穿过锦佤的心脏,全身撕痛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的倒退数步,手不自觉的扶持在檀木桌上,以此稳住他踉跄的步伐。
锦佤未语,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那样空洞,却又那样专注,就像是烈焰的火苗,将人合着身魄焚燃殆尽。殿中光线晦暗,侧脸望去,锦佤的面颊苍白得毫无血色,被模糊的烛火照着,像蒙了一层细灰,黯淡无光。半晌,才回过神来,语气带着惯有的冷漠气息道:“怎么,才与朕欢好,一大清早的又在朕的面前提起别的男人,难道朕还不能满足你?哼!就凭你,也能让朕放了他?”
“锦佤,求求你——我亏欠他的已经太多,如果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知,我到死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锦佤,求求你放了他吧——”她哽咽般的呢喃着,那清透的眼眸里流露出的卑微祈求之意,幽幽的,那是一种脆弱得迷茫的神情,原本就极其苍白的脸色,此时在烛火下被蒙上了一层淡薄的绯红,丝丝缕缕的淡染在唇齿之间,衬得眉心那血色的梅花胎似是溶化成了透明的哀伤,仿佛就要滴落下来。
直瞧得锦佤心里顿生一丝怜惜之意,可胸口汹涌澎湃的醋意,早已让他失去了理智。那比夜空还要深沉几分的黑眸,此刻比冰更寒,比火更灼,那双眸里清晰的显示着他的寂寞与伤痛,还有那难掩的,被背叛深深伤害的落寞之意……
颤抖的双手重新贴在她毫无血色的面颊之上,摩挲着。而后一把搂她入怀,手指绕过她的发丝、滑过她纤细的颈勃,那细腻而脆弱的感觉,似要将他的手都要溶化。那乌黑的眸子瞬间冻成冰雕,散发出危险的火苗,整个身子都泛着深沉的杀意。怒意渐渐随之上升,使得原本轻抚的手转为猛烈的揉捏。
“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不准你离开我,我不准——”他笑了!不屑而放肆,他抓住她双手,不管她的脸怎么躲,他总是有法了亲住她嫣红的小嘴。她的拳头像是击在铁板上,令他毫无知觉,反倒弄疼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爱你会这么辛苦,为什么想要爱一个人是如此的痛苦……下一刻,出于本能,她连想都未来得及想,用力的咬向他的唇,连着痛苦流淌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锦佤——我爱你呀!”她的手颤抖着拥抱着他,喃喃的低语在他耳边盘旋,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无力。
“不!你不爱我,你只是想利用我,以此拖延时间,救回他。可是这辈子我在也不会让你再与他见面,绝对不会!朕下令杀了他,以绝众望——”他话中的冰冷让子曦骤然一抖,锦佤唇角划出一道新月般微凉的弧度,那紧攥的双手,掌上那隐隐凸显的青筋在金丝银绣的华丽龙袍之下愈发的显露得狰狞,而唇上挂着的那抹冷笑,好象要将什么人活生生的撕裂了一般。一双深潭般幽深的眼眸猜不透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微弱的烛火映衬之下闪烁不定……
怔怔的凝视了她半晌,锦佤蓦然转身,带着一丝绝决的味道脚步重重的大步离去。那金丝银线的龙纹图,似要突破锦缎,铺天盖地般的向子曦袭来。
“锦佤——锦佤——不要做出让自己抱憾终生,让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傻事来……”子曦站在殿中,低首轻语,眉宇间流露着一抹倨傲之色,仿佛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而后垂眸莞尔时,却也难掩一抹无奈之色……
对不起……这都是各自的命,我只得寻着上天的安排,一步步的走下去……
室外,不知何时,骤风突起,檐下的铁马铮铮乱响,洞开的窗楼不住碰合,不多时,一道青蓝电光划裂了沉闷的夜色,滚滚雷声中,雨点似疯了般的撒落下来,在檐下激起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