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雨后的天色明澈如一潭幽静的湖水,空气中氤氲的水气尚未散尽,夹带着雨后百花的清香,沁人肺腑。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旁,随风而舞的柳树枝头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嗒嗒如珠玉坠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
灏灵殿的内廷中几株海棠开得遮天匝地,花丰叶茂,柔枝绰约,嫣红花朵英英如胭脂,缕缕香气自新嫩的绿叶间缓缓溢出,充盈满院,清幽香气甜美甘馥如樽樽美酒清泉,令人直欲醉去。
午膳后,子曦便与碧珠在这幽静恬适的院落中,绷了月白的织绵缎在檀木绣架上,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幅美人出浴图。常人道,这绣花与练字最能让人修身养性。图案上的月牙屏风花色极是绚丽多彩,子曦足足用了十几余色丝线,一针一线,全心身的投入其中,在这织锦缎上绣花,针法亦极为烦琐。如有丝毫的差池,都会使图案变得索然无味。
碧珠手捧线盒,歪着脑袋仔细的瞧着子曦伶巧翻飞的纤纤素手。画上的屏风上绣着数枝彻骨寒香的梅花,月白缎的底子茜红的丝线,好似上好的水墨画般,斜斜几枝,镌然如画。针法亦是极为的灵巧,半晌,她才回过神似的,浅浅一笑,“常听小喜提起,说小姐的绣工技艺精湛,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头顶上方西府海棠树那苍绿的树叶透进一条条极细长的金色光线,烙在上等的织锦缎上,连带着画上那风姿悼悼的梅花也都染上了一层浅金的烟雾。子曦听着碧珠的话语,只是抬头望了望,并未急着说话,又自顾自的接着再绣。“京城贵胄的女儿大都有着一手好的绣活儿,我只是仗着这上好的织锦缎增添点光彩罢了。知道吗?古人常说:绵,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古人把它看成与黄金等价,可以想象它珍贵的程度。今日有幸在此绣一幅美人出浴图,也算知足了。”
“可这也是小姐的福份,也只有小姐才配得上这织锦缎,宫中上下,皇上就赐予了小姐,可见皇上对小姐的宠爱程度。”碧珠盈盈一笑,眸光坦然的看向子曦。
骤然一愣,拾针的手僵在半空。顿了片刻,才轻抬螓首,望着眼前火色的海棠花,那娇若处子般的花儿,经过一夜雨水的洗刷,此时红得像一团烈火似的,烙在她墨玉般的双眸里,血色一片。
长长的寂静,花叶落地亦是无声的。
子曦突如其来的晋封与荣宠,给这个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的后宫极大的震动和冲击,一石激起千层浪,眼前她俨然成为了后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连昔日里冠宠六宫的杨淑妃也妒忌得红了眼。可后宫众人对她突来的恩宠好似没多大兴趣,真正让她们好奇的便是,她对君临天下的帝王淡漠坚硬的态度。一个狂傲霸气的一国之君,居然对一柔软女子千依百顺,实难让众人信服,众妃嫔不能怨君王,只在背地里说她是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精精,以此迷惑君王。
“可是奴婢就不明白了,皇上对小姐可算是一片痴情,可是小姐怎么就——”略略迟疑,碧珠还是满脸疑惑的问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傻丫头,有些事情,是无法言语的,等你以后找了婆家,自然就会明白。好了,今儿就不绣了,这阳光晒得浑身发软,真舒服。我想在这儿小憩会儿,你自各儿忙去吧!”语气颇为落寞,话毕,已弃下手中针线,仰面躺在藤椅之上。
蔚蓝的天空碧幽得似一汪清澈的湖水,在阳光下,盈盈生辉。数枝含包欲放的海棠花枝斜逸在头顶上方,开得如火如茶。嫣红的花朵映着身上月牙的罗裙,红白明艳。徐徐的春风拂过脸颊,连带着空气也是甜腻的芳香,纷纷扬扬的花瓣儿打着转儿的落在衣摆上,似下着一场红色的花雨。质地轻柔的绫纱裙摆长长地逶迤在乌洁的砖地上,似被天际的绚彩霞光染红的一道薄雾。
碧珠伸手拿过藤椅上的丝被,笑吟吟的道:“好吧!小姐,奴婢给你披上这薄丝被吧,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奴婢去给小姐熬碗羹来,让小喜在院外候着,以便不时之需,小姐意下如何?”
“好了,随你吧!”
片刻,碧珠便收拾完绣架,含笑离去,余下子曦一人独自浅睡。
庭院深深,暖暖的阳光寂静洒落,花开花落悄然无声,惟有风吹过树叶余下的沙沙声响。难以言语的静谧,似乎这庭院已然是远离尘事的世外桃源。如此幽静清雅之地,算是静心的佳地。子曦慵懒的挪了挪身,轻阖上眼睑,闭目养神。这一刻,她惟有这一刻,全身心的放松自己,放下心中那沉甸甸的包袱,安然的睡在这春深似海,清香雅致的花海里。
姹紫嫣红的花丛与柳絮轻绵无声的纠缠飞舞着,惊心动魄。浅金的阳光自繁花红绿的树枝桠间穿透而过,撒在她填金刺绣的月白绫纱衣裙上,如孔雀翎羽一般,散发着流光溢彩的斑斓,光彩夺目。
锦佤下了早朝过来时,入眼的便是这么一幅香艳撩人的贵妃入睡图。摒退随侍而立的小德子独自踱进内庭,刚下了朝换过衣裳,只一件七彩丝线镶金的九爪龙纹玄色长袍,越发的显得孤傲寡情,不可一世。
轻声的靠近藤椅,右手不自觉的来回摩梭着下巴,就那样静静的、痴迷的凝视着子曦那恬美安然的睡颜。那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被撒下的点点碎光照映得如飞霞晕浓,似花瓣中间最为娇柔的红晕花蕊,魅惑撩人。
微风吹起,斜伸出的花枝凋零飘落,毛茸茸的花瓣飘落似雨,落在她披散的发间,飘飘荡荡地飞在空中,未梳起的长发随风而舞在空中滑出道道优美的弧线,刺金填绣的宽大袖摆翩飞如蝶,混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竟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魔力,他好似被妖魔精怪蛊惑了一般,内心激起道道涟漪,呼吸急促难平。静,四周一片死寂,他似乎只能听见自己血管流动的声音。终于似着了魔一般,俯身坐在藤椅一侧的檀木小圆椅上,伸手抚摸上她那冰凉的手掌,双手碰触的一瞬,她的手指仿佛感应到他那炽热的体温一般,不由自主的一颤。一种莫名的疼痛,慢慢至锦佤胸口蔓延开来,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这冰封的心,何时才能为朕敞开呀!”
手指触上的肌肤如羊脂般细腻滑润,让他深深的陷入其中,欲罢不能。纤长手指划到唇际时,那微启的朱唇似樱桃般娇艳欲滴,锦佤终是抵不过这般香艳慵懒的诱惑,动作轻缓的俯首,晴蜒点水般的轻吻上她的额际,一点点,一寸寸,她的眉心,她的眼睑,她那皓雪般光裸的脖颈……他早已沉醉在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无法自拔。
脸颊上方有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脖颈传来的细细麻酥感,让子曦不由嘤咛出声,散懒的一翻身,眼睑半阖半开,浓密的睫毛似蝴蝶般翩跹而舞。
感觉他的异样,锦佤霍然起身。尴尬地捂住唇角,轻咳一声,挺拔的身形挡住了子曦面向投射而下的金光,笼在他的身上,渗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片刻,子曦似醒非醒的对上了他如潭幽深的双眸。玉冠峨嵯,玄色衣袍上腾跃云霄的五爪金龙,长须利爪,在飘逸的祥云间盘旋回舞,如腾似飞。那刺目的明黄色,炯炯逼人,让人不敢直视。就那般张狂的负手立于她的面前,余下的影子烙在光洁的青砖地面,长长阴影似将一切笼罩其中。
子曦白皙的肌肤在余辉的照射下,显示出半透明的质地,更加的显得似玉般剔透。那长长的睫毛颤颤的抖动了数下,有着一层暖意的朦胧,片刻,终于至醒梦中完全清醒过来,迎着日光仰面看着负手而立的锦佤,光影斑驳纵横交错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好似薄薄的一层金色光晕,笼了她进去,再也分不清彼此,让她依稀回到了江南烟雨中那温文儒雅的男子身畔。
凝视半晌,她才骤然想起,这与礼不合。起身,福礼,脚夥却因长时间未活动,腿一软,再已没有力气支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眼前男子扑腾而去。
“小心!”锦佤倾身上前,稳稳的扶住子曦柔若如柳的腰枝,子曦抬眸,锦佤正笑着回视着她,眼神温柔得好似春日的煦风,片刻,她转回眼眸,安静地凝视着迤逦在地的细密精致的翟纹裙摆。他眸里散发出的温润如玉的神色在她心里泛起一道回忆的涟漪,连带着清澄如水的双眸都有些空洞缥缈起来。
“江山易得,美人难求呀。古有褒姒千金一笑,如今朕欲博爱妃一笑,当须几金?你那密封的心,何时才能冰释呢?”子曦仿若未闻,淡漠的神色仍旧像一潭沉积万年的死水,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冷漠,锦佤早已习以为常。有时他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宠爱她,甚至是超出他极限的溺爱着她,至咽喉间发出一声轻叹,语气极轻的说道:“子曦,你快乐吗?”
似乎是这最后一句激起了她的思绪。轻抬螓首,沉默了凝视着他,而后似强迫自己般的扯出一抹笑靥,清秀的面容上夹带着几许忧悒得凄丽的黯淡。她快乐吗?她发自肺腑深处的重复着这句话,光阴无情的流逝,周围一切事物都在她的眼中渐渐淡化开来,唯有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她心里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再也无法消抹而去。她怎么能快乐?背负着满门百口人的性命,让她怎么快乐得起来。
锦佤深深的凝视着她,那样寂寞的她,也如寂寞的自己一般,嘴唇微微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无法开口。修长的手指扶上子曦削瘦的臂肩,好似捧在手心的水晶,一触即碎,就那般小心备至的一点一点地收紧。子曦缓缓的低垂螓首,下颔与脖颈间弯出一道优雅柔美的曲线。锦佤百般怜惜的抚上她的皓白的颈脖,柔情似水般地触及着她那如樱红润的唇瓣,那一呼一吸轻盈浅淡,夹带着空气中那清雅淡泊的花香,徐徐直扑锦佤肺腑深处,直熏得他昏昏欲醉,牵扯着身体最隐密处丝丝的悸动,浑身燥热难耐,他在也不能控制自己,似受到蛊惑一般缓缓地俯下身,吻上了她嫣红的唇瓣。唇舌相触的刹那,如电流般酥麻,又如甘醇似诱人,唇舌间的交缠,让他醉倒在她柔润的芳泽中,意犹未尽。
唇齿之间肆无忌惮的缠绵着,在迷离而恍惚的那一刻,他早已分不清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到底是莞莞还是子曦……可是,哪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他亦不会放手。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寂寞与不甘,失去与渴望,此时如火山爆发般倾泻而出,任何东西都不能抵御。惟有深深的陷进去,将一切的寂寞如水墨画般渲染开来……
是的,他们都很寂寞,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爱过他们,他们只是权势斗争的牺牲品,只是为那么一点儿的自由而奋力的挣扎着。他们的爱如龟裂的大地,干涸得寸草不生,这样的心怎么会知道去爱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
看着他一点点的接近,子曦忽闪着浓密的眼睫,并未作出激烈的反映,双颊红润得几乎要胜过唇瓣上涂抹的丹朱。此时的她迷失在他看似温柔却又霸气的求索里,彼此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肺腑深处尽有的微薄空气,几乎被他抽离殆尽。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她休内速度流窜,他的吻与他怜惜的抚爱,似三伏天地那炙热的高阳,燃烧得让她难以忍耐。轻阖上眼,却仍能感觉得到他喘息相闻的旖旎,伴着一种甜美得缠绵的折磨,她终是无力抗拒他的魅惑。青葱般的玉指松开先前紧攥的衣襟,攀附上他的颈脖,整个人无力的瘫软在他怀中,几乎柔化成一滩春水,只能喘出一波波被微风吹皱湖面的涟漪。
“子曦,子曦……”锦佤那低沉而覆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徐徐的引诱着她。
“嗯……”在仅剩的一丝理智中,她嘤咛出声,慵懒并不失妩媚的嗓音,似轻风拂过琴弦般婉转动听。身心酥麻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羞愧,在烟雨江南与赵易轩一吻定情的时候,她从未曾有过这样悸动的感觉,她终是抵不过他的诱惑,身体不受控制的强烈反映让她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像青楼女子一般放浪,承欢在男人的身下……她凭着仅存的一丝力气,想要推开他,却被他霸气的加紧腰际力道,更加引起他的澎湃激情,此刻,他好想狂野的要了她……
有清风徐徐吹过,庭院的海棠花簌簌凋落,天地间惟有一片花雨飞纷,头顶蔓婉柔转的枝枝叶叶,仿佛轰然缠上,将他们系在一片花海之中。
树下热吻缠绵的两个寂寞灵魂,似乎此世只有彼此可以依赖,心下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体内慢慢萌芽,枯涩的情感随着彼此唇际的接触,毒药一般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彼此的身体。
“你是朕的,这一生一世都会是!”他语声低沉,犹如天籁却也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霸气。终于在她快要调控不了呼吸之时,他轻放开了她,唇舌若即若离地在她唇鼻间肆意厮磨,缓缓的,一点一点的吻下去。怀中女子秀丽的双眸酡色迷离,朦朦胧胧中慢慢浮起一层薄晕,青丝缭绕,与他的墨发深深纠缠,经久不散。
“要取得他的信任,不仅要让他进入你的身体,更要让他进入你的心里。”此时她居然想到了秦香君平日里教导她的话语。是的,在这诡计阴森的后宫里,她必须依覆他,万事皆在他帝王的权力下都会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可是为什么要忘却一个人,却只能依靠记得,依靠那样残忍得心碎与无望的记得……
激情后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蔷薇色的娇柔之色,身心早已交瘁不堪,只得咬唇忍回心底的酸涩,小鸟依人般的靠在他宽阔的胸怀里。轻点莲足,双手勾住锦佤颈脖,带着一丝妖媚的笑意,主动迎上他那性感薄逸的唇瓣,回应着他的话语……
看着她浅笑盈盈,一双散发着摄人心魂的眼眸,他有着瞬间的恍惚:她从不主动接近身边任何人的,可是为何现在?他疑惑了,彻底被她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