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亮浅浅一钩,似氤氲的云雾倾撒而下,整个庭院便如笼在了淡淡的水华之中。
子曦轻轻抚摸过每一处砖墙,寸寸向外渗着寒气。这里的庭院跟小时候祠堂里的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一方院子锁人一生。偶尔出去走走,大抵都是在后花园,碧珠空了也会陪她去湖边坐坐,偶尔荡荡秋千,那里有很多的柳,一道道绿意垂在风里,映在水里,赏心悦目。
屈指一算,入宫快有大半年了,这般平淡如水的日子快要磨平她心中的万千仇恨,只有那每晚的梦魇还在时时地提醒着她背负的满门血海深仇。
一袭白色纱衣欺霜赛雪,仿若误入尘世的天使。依然未施粉黛,只是在碧珠的坚持下,特意在面上撒了几许柔亮的金粉,配上固在发端的一排碧玉珠碎,整个人就在清淡的月光下熠熠生辉,与这清冷的月色争辉夺影。
好久没跳这胡旋舞了,既有了些许生疏,此刻也没急着舞,反而轻阖上双眸,有风从耳边轻轻掠过,似母亲温言软语的倾诉,又好似孩子轻声般的呜咽;不知名的虫儿在花草中间肆意鸣叫,或激烈或宛转,有这些就足够了,它们好似上天赐给她的天然曲调,无需任何修饰。
收手,抬脚,水袖长裙。初时缓慢,愈渐流畅,如雪花空中飘摇,象蓬草迎风飞舞,迷人的曲线,在旋转中完美的体现。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艳丽容貌,如盛开牡丹,回眸一笑千娇百媚。
子曦着实没有听到小喜的脚步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儿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和压抑得心力交瘁的伤痛,也没有欲求不能的无奈和前后无路的困窘,只是梵音缭绕香云密布的祥和。
小喜手里捧着一碗银耳羹,一语未出,痴痴的看着院中尽情飞舞的子曦。
半晌,才莲步轻移向着微微喘息的子曦福了福身,“小姐,回房歇息会儿吧,这样子没日没夜的跳,可别累坏了身子。这是碧珠姐刚熬的银耳羹,说是养颜甚好,万般交待要小喜让小姐趁热喝下。”
“小姐,碧珠姐都安排好了。明天晚上,皇上会在御花园水阳殿设宴,群宴百官。淑妃娘娘孕育的可是皇家的第一个子嗣,场面自然是非同凡响。这也是小姐迈出这清冷深宫的最好的时机,小姐可要好生把握。”轻声细语,好似从遥远的天际般传入子曦耳膜之中。
放下手中的白玉瓷碗,轻扬手,打发了小喜,转身进入内寝。
已是戌末时分,她将灯罩取下,吹灭烛火,余下的青烟在黑暗的屋子里袅袅盘旋。
房间里一片暗淡,窗外的月色浅浅一钩,却极是明亮,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轻轻推开一面窗,让光照进来的更透彻些,洒在乌砖的地上更加冰凉透骨。窗外的虞美人薄薄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花冠似朵朵红云片片彩绸,虽无风亦似自摇,风动时更是飘然欲飞,原来弯曲柔弱的花枝,此时竟也挺直了身子撑起了花朵。实难想像,原本如此柔弱朴素的虞美人草竟能开出如此浓艳华丽的花朵。
她常靠在这里看月,有时是清亮干净的一轮,有时是细长明黄的一弯。以前住在祠堂的时候,娘常常跟她讲着这样的故事:那如玉盘般的明月里有一座冰雪覆盖的宫殿,那叫广寒宫,虽富丽堂皇却挡不住四面寒凉,里面住着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常常抱了一双白色的兔子孤独的望着人间的夫君。思念极了,就流下泪来,一串串的悲,落到人间就成了雨。
想来她还不如月宫里的女子,纵使孤寂,总有所思念,可是她呢?注定孤独一世,也无所思念。
手指划过窗棂,刻下最后一道伤痕。
风卷起鬓角的垂发摩在脸上沙沙地痒,眼角不觉酸酸地湿润。
日子在走,她的时间似乎停下了。坐以待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失败。